他补充：“我也以为你会回去，没想到你会在这里陪我哥。”

　　“我肯定在这里陪他啊。”景瑟理所当然道：“他这样，我哪会放心。”

　　她念叨:“原来是因为这，怪不得他这两天总爱跟着我。早知道，就告诉他我找工作了。”

　　红毛闻言，夹菜的动作一顿，看了她一眼，忽然攥着筷子沉默。

　　“对不起啊，姐姐。”片刻，他突兀地来了这么一句。

　　景瑟正捧着杯子，边喝奶茶边想沈掠的事。听见这声道歉，稀里糊涂瞅红毛:“啊？”

　　“怎么对不起，”她先是奇怪，转而想起什么，严肃脸，很护崽地问:“你欺负你哥了？”

　　红毛:“……”

　　他无语一瞬:“我哪敢欺负我哥，姐姐你对我哥是有什么误解，他打架可厉害了。”

　　景瑟一想也是，更奇怪了，“那你还能对不起我什么？”

　　“就是，你刚来那天嘛……”红毛又不好意思起来，不自觉地抓了把头发：“你刚来那天，我哥让我送你去他那住，路上我对你……态度挺不好的。”

　　“有吗。”景瑟放下奶茶，眨巴眨巴眼，回忆了下，没太想起来红毛当时对她是什么态度。

　　那天晚上，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沈掠。哪有心情在意红毛态度。

　　“哦，没事。”景瑟大度地摆摆手，涉及到自己的事，不太计较：“我没在意。”

　　说完重新拿起杯子喝奶茶。

　　红毛:“……”

　　景瑟在意还好，景瑟不在意，红毛更加不好意思。

　　红毛解释:“嗐，我当时以为我哥A市那边家人没一个好东……好人呢，所以有点偏见。姐姐你不知道，我哥刚来的时候，伤得特别严重，好多伤，还坐着轮椅，死气沉沉的。我第一次见到他，还以为他太拽被人寻仇了呢，还想这得多大仇被打成这样。后来知道是他爸打的他，我当时简直怀疑他爸是不是亲的，哪有人打孩子是往死里打的啊。”

　　景瑟拿奶茶的手一滞，一眨不眨盯着红毛。

　　红毛越说越跑题：“其实吧，我那会儿看他挺不顺眼。他太拽了，不搭理人，好像谁欠他的。我妈还强迫我照顾他，我真是特别烦他。后来，刘奶奶，就是我哥他姥姥去世了。刘阿姨从外地回来奔丧，带着一个小孩……”

　　景瑟隐约想起，她妈说沈掠妈妈再婚没多久就生二胎了。

　　很明显，沈掠爸妈没离婚时就各自出轨。

　　她当时想，沈掠妈妈对沈掠那么冷漠，明显是不喜欢孩子，怎么会又生一个？这二胎该不会成为第二个沈掠，也可可怜怜没人管吧？唉，还怪惨的。

　　红毛却说:“刘阿姨对那小孩啊，特别宠，都惯成熊孩子了，刘奶奶葬礼，那小孩在刘奶奶坟周围窜来窜去，玩他的遥控飞机，刘阿姨也不管。小孩撞到人摔了一下，哭了，刘阿姨反倒怪那个人不躲开，哄孩子哄了好久。”

　　红毛撇撇嘴，显然对熊孩子怨气颇深。

　　而景瑟结结实实惊住，无法想象出红毛所描绘的画面。

　　红毛：“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刘奶奶去世，家里就我哥一个人了，我哥那会儿腿还没完全好，我们都以为她会把我哥接过去照顾两天，起码照顾到腿痊愈，有自理能力吧。哪怕不是亲生，只是亲戚，也不至于完全不管吧。可我妈劝了刘阿姨挺久，刘阿姨才勉强同意。让我哥收拾东西。”

　　“结果，我哥东西都收拾完，”红毛气愤道：“那小孩一哭，刘阿姨就不提接走我哥的事了。葬礼结束之后招呼都不打，好像怕我哥非要跟她走似的，连夜带孩子回家了。我哥什么都没说，只能，一样一样把东西放回去了。”

　　最后，红毛真心实意，“我以为我哥家里除了刘奶奶没好人了，你这么好，我没想到。”

　　-

　　红毛一番话，听得景瑟心里难受，堵得不行。好好的一顿庆祝餐，到最后，三个人都吃得没滋没味。

　　回家路上，车内也沉默。

　　到家了，景瑟勉强提起精神，提醒沈掠喝杯牛奶，早睡。提醒完了，问他要不要把牛奶热一热。

　　把他当小孩照顾了。

　　沈掠从冰箱拿出一盒牛奶，直接撕开，站在冰箱前仰头喝了。

　　他今天穿姐姐给买的纯白毛衣，黑长裤，挺拔干净。垂下眼睫喝牛奶的样子真是乖乖巧巧的，莫名奶气。

　　景瑟盯着沈掠喝完牛奶，没忍住凑过去，心疼地摸摸他的脑袋。

　　十八岁的少年，被家里人摸头多少会有点不耐烦，不自在。但沈掠不同。他很习惯，或者说很喜欢。每次都主动低下身，方便给姐姐摸，表情往往放松。

　　不过，这一次，他表情与以前不同。心不在焉。

　　两人各怀心事。

　　“早点睡吧，”景瑟不重地在他短发上抚了两下，收回手：“晚安。”

　　沈掠:“晚安。”

　　互道过晚安，景瑟转身回房间。

　　沈掠一直看着景瑟，直到她走出他视线范围。收回视线，捏憋空掉的牛奶盒，投进垃圾桶里。

　　轻微地一声。

　　丢完东西，他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靠在料理台边缘，望着小镇的茫茫夜色，出神。

　　一片黑。

　　云望镇与A市，就像两个世界。

　　沈掠离开A市半年，刻意遗忘很多关于A市的事，无果。他还清楚记得A市是什么样子。

　　在A市，这个时候，到处点灯，整座城市亮如白昼。夜色精彩。

　　在A市，景瑟不会睡这么早。她朋友很多，通常玩够了才回家。

　　很长一段时间，他对景瑟那些分走她注意力的朋友们，好感全无。包括夏露露。

　　姐姐留下来，真的很好。

　　留在这里，她每天只关心他。

　　留在这里，他每天都能看见她。

　　沈掠心想这不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吗，却，笑不出来。

　　姐姐并不喜欢这里，更不适合生活在这里。他知道。

　　许久。

　　沈掠强迫自己从窗外收回视线，走出厨房。

　　从厨房到沈掠的卧室，几步距离，不需要路过景瑟房间。

　　但沈掠站在厨房门口，停下了，久久不动。望向景瑟卧室。

　　景瑟卧室门关着，门缝漏出点点亮光。

　　里面不时传出微弱的窸窣声。

　　姐姐还没有睡。

　　一秒，两秒，三秒。沈掠向景瑟房间迈了一步。

　　然后，又停下了，眼神挣扎。转身向自己房间。

　　正要走，景瑟卧室里传出声音。

　　“不是，妈，我工作都找好了。”

　　老旧房间不隔音，景瑟每一句话传到沈掠耳旁，都格外清晰。

　　“在哪里工作不是工作啊？”

　　“我可以慢慢适应啊，这里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不好。”

　　“我、我可以不出去玩，工作就很累了，没什么好玩的。”

　　“我想好了，当然不会反悔。”

　　“掠掠什么也没说呀，他前几天还说让我回去。是我不肯，是我想留下来陪他。”

　　“那我该怎么办？掠掠不愿意回去，我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吗？我不要，我不要。”

　　“他一个人，我放心不下。”

　　……

　　沈掠站在原地，略微低着头，侧脸被阴影笼罩，一动不能动。

　　僵硬良久。

　　第无数次，他陷入深深的自我厌弃。

　　他凭什么如此卑劣。

　　他凭什么拖累这世上唯一一个对他好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