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 沈掠离开之后，景瑟坐在沙发，一个人想了很久。

　　想不通。

　　她想不通沈掠为什么不愿意跟她走，想不通他对A市排斥的根源究竟在哪, 想不通只是回去上学而已, 怎么就能让沈掠这么得不开心。

　　第一次, 他如此郑重其事, 没有商量余地的拒绝她。还让她走。

　　也是第一次, 他明确向她表达情绪。告诉她他不开心。

　　景瑟想起沈掠离开时头也不回的背影，茫然，不解。

　　是她让他不开心了吗？

　　是她给他的压力太大？

　　仔细想想, 他不愿意上学, 她却在他耳边每天念叨上学上学……这的确是种强迫。

　　可是, 她只是希望他去过正常人的生活，希望他像以前一样好好读书，做他这个年龄该做的事，希望他有一个好的未来, 仅此而已啊。

　　她明明是为了他好。

　　景瑟苦想半晌, 琢磨不出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想了想，给她妈打电话。

　　她妈带过一个青春期时很不安分的她，在青少年教育方面, 应该有些心得经验。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空接电话。

　　很难得地, 电话打过去, 她妈马上接了。然而，她抛出疑问之后，她妈却简单粗暴地说:“小掠不愿意回来，就别勉强了。”

　　景瑟:“？”

　　“你以为我没劝过吗？没用啊。他在学校也不愿意上学, 混了那么两年，逃课是真逃课，过得也浑浑噩噩。现在愿意留在那，觉得那边好，那就先留在那，以后想什么时间回来什么时候回来不是正好？”

　　“行了，你管好你自己吧。他让你回来，你就回来。”

　　景瑟:“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了？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这不是你说过的吗？你不能你觉得什么好，就一股脑塞给他什么，要看他愿不愿意。这不也是你以前说过的话？怎么到了小掠这，你反而想不通了？你就回来吧。”

　　景妈妈说:“你这都走了大半个月，也该回来了。明天就回。”

　　“不行！反正他愿意不愿意跟我走，我都不能回去。”景瑟声音提高，“妈，你不知道，我是真的不能走。如果没人看着他，没人管他，他会……”

　　景妈妈:“会什么？”

　　会自/杀。

　　景瑟愣了一下。

　　这段时间和谐正常的相处模式，让景瑟差点忘了，她会来云望镇找沈掠，是因为系统预测到沈掠将来会自杀。

　　电话那头，景妈妈:“怎么了？”

　　“没怎么。”景瑟回过神:“妈，先这样吧。我可能过年之前都不回去了，具体什么时候回去，再给你打电话。”

　　……

　　挂了电话。

　　景瑟坐在空荡荡的客厅内，恍然发觉自己做错了事情。

　　她来这里，是为了照顾沈掠，对沈掠好，让他不至于走上自杀那条路。不是来逼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从而变相加快他自杀的。

　　对一个有可能会自杀的人，还要求什么未来要求什么梦想。

　　她能不能想通很重要吗，他能好好地活下去，不就已经很好了吗。

　　-

　　景瑟一进门，里头两个大男生视线齐刷刷投过来。

　　一个是懵，一个是愣。

　　就像没见过她似的。

　　景瑟无视掉这两人的眼神，自顾自走近。

　　几步的距离。

　　她停在收银台前，一只手搭在桌面，食指指尖点两下，哒哒。下巴朝烟灰缸一扬:“都是你的？”

　　目光从始至终锁定沈掠。

　　沈掠像听不到她讲话，整个人是静止的。瞳仁漆黑，盯着她一眨不眨。像是只要眨眼，她就会不见似的。

　　气氛莫名。

　　红毛以为这俩要吵架，赶紧打圆场，“没有没有，这哪能都是我哥的，我也有份，一大半都是我的。”

　　“哦，是吗。”景瑟冷漠脸看红毛。

　　“是啊是啊。”红毛点头，努力给他哥打掩护，“是我拉着我哥，在这玩游戏玩了一晚上，玩得高兴就没让他走。他不是故意不回去的。”

　　景瑟一听，就知道这是谎话 。

　　但她懒得拆穿，“既然你这么有空，干脆把我昨天上午给你那几套模拟题做完吧，我检查，明天晚上。”

　　——明天晚上。

　　捕捉到这四个字，沈掠睫毛颤了下 。

　　红毛先是欲哭无泪，接着也反应过来，猛然看向沈掠。挤眼睛，一脸的“你看吧我就说姐姐不会走的。 ”

　　景瑟把这两人反应尽收眼底，慢悠悠补充:“还有你哥那些。”

　　红毛:“什么？”

　　景瑟说:“你把他的习题册拿走一起做了吧，他以后应该都用不着了。”

　　红毛张了张嘴，慢半拍:“——啊？”

　　她说完，兀自动身整理这两天他们的学习用品。

　　红毛看看景瑟，又看看从头至尾没表态的，一直盯着姐姐的沈掠。迟疑问:“姐姐，你的意思是，你不教我哥了吗？”

　　景瑟:“嗯。”

　　“为什么啊？”他还以为景瑟在生沈掠的气呢，“别啊姐姐，我哥也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他都后悔了，后悔一晚上了，不管他做了啥，他肯定是一时糊涂。你就原谅……”

　　“没生气。”景瑟手上整理着东西，头也不抬回:“他不喜欢学习，所以不用学了。”

　　红毛:“？”

　　红毛:“？？”

　　红毛:“？？？”

　　红毛:“真的假的？！”

　　景瑟:“真的啊。”

　　红毛仔细辨认景瑟表情，见她真的不像生气，瞪大眼:“那我也不爱学习啊。”

　　“嗯，我知道你不爱学习。”景瑟满不在乎地应一声，整理好东西，抱起来，全部塞到红毛怀里。

　　镇得红毛傻愣愣地一个踉跄。

　　景瑟左右拍了下手，大功告成:“都给你了。”

　　红毛一脸懵逼抱着东西:“？？？”

　　“行了，去吧 。”景瑟摆摆手，淡定赶人:“回家学习去。”

　　还轻飘飘威胁:“我会告诉陆阿姨监督你。”

　　红毛抱着一堆东西，一脸怀疑人生，恍恍惚惚走了。

　　门一开一关，涌进一股冷风。

　　红毛一走，便利店只剩景瑟与沈掠两个人。顿时冷清。

　　窗开得有点久，室内温度过低，景瑟去关窗。

　　窗户关上，风声减弱。

　　她关好窗，回身，目光一下子与沈掠目光相撞。

　　——他一直在看着她，到现在被她抓住，也不闪不避的。

　　就像要看个够。

　　于是景瑟抱臂，居高临下地也垂眸睨沈掠。

　　沈掠短发凌乱，脸色苍白，眼里有不明显的红血丝，唇干裂。外套昨天是什么样，今天还是什么样，松松垮垮套在身上。

　　他状态是肉眼可见地糟，像个没人要的小可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一晚经历了什么呢。

　　景瑟瞥他身旁的烟灰缸，在心里叹气。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昨晚也好过不到哪去。

　　算了。

　　骂又舍不得骂。

　　还能怎么样呢。

　　景瑟故意板起脸，凶巴巴警告:“下不为例，知道吗。”

　　窗外风声阵阵，呜呜拍打窗棂。

　　“起来，”她往外走，丢下句:“今天休息，别开店了，跟我回家。”

　　昨天还冷冷淡淡说不送她的沈掠，在景瑟经过他身侧的下一秒，乖乖站起来，不声不响，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回家。

　　到门口。

　　景瑟手放在门把手上，想起什么，回头。

　　沈掠脚步霎时顿住。

　　想起她讨厌烟味，不动声色后退了半步。

　　“还有，”她没注意他的小动作，看着他，认真道:“我刚才跟红毛说的是真的。”

　　景瑟:“我决定了，不逼你回A市，也不逼你学习了。”

　　她说:“我昨天反思了一下，一直以来是我对你要求太高。我想好了，以后只要你活着，”顿了下，“活得开心就行。”

　　……

　　因为落下东西，去而复返的红毛抱着书在门外，把景瑟话听个正着。

　　他:“……”

　　这就是他哥说的姐姐走了，生气了，再也也不回来了？

　　他没听错的话，姐姐对他哥的要求是，活着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