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双黄金瞳。

　　维尔莉特并不知道这一切，她刚刚结束了今天的练习。

　　十三岁对于一个女孩来说是一个微妙的年纪，它介于孩童和少女之间。不过到底脱离了儿童阶段，即使是天天被某位小骑士先生不着痕迹宠溺的维尔莉特，心智也比以前成长了许多。

　　比如她再也不相信玛丽娜用来骗她的“牙神”的故事了。

　　因此维尔莉特现在吃甜食都理直气壮了很多。

　　再加上她的黑骑士几个月前特意为她学做了甜甜圈——也不知道他施了什么魔法，做出来的甜甜圈的美味几乎超越了维尔莉特以前吃的任何一款！

　　只可惜为了维尔莉特的牙，洛伦每次做的都不多。

　　不过今天她又学会了新的魔法，他总该犒劳一下她吧？

　　瞧见远处熟悉的身影，维尔莉特挥退了身后的女仆，自己一个人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喜欢和洛伦独处的时光。

　　“嘿！亲爱的骑士先生，你的陛下想吃你做的甜甜圈！”

　　她故意拉长了腔调，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要是以前的她，一定会蹦跳着过去，拉住他的手腕。可登基前几个月恶补的礼仪课要求她在时刻保持优雅的形象。

　　远远听见她的声音，洛伦扭过头。

　　这时，维尔莉特看见他头上默默飘起了一行数字：-100

　　？？？

　　陛下震惊了！

　　她从八年前第一次见到洛伦后，那串数字再也没有出现过，有的时候她甚至怀疑那是她小时候遇到的幻觉。

　　重点是，她和洛伦相处这么多年了，几乎到了心有灵犀的地步。就算真有好感度，怎么可能还是负的？

　　就因为一个甜甜圈？

　　维莉小陛下呆滞起来。

　　她有点委屈。

　　“洛伦”静静地看着维尔莉特的表情在极短的时间内经历了数次变化，他挑起眉，眼眸金芒微动，随即又被压抑进黑暗里。

　　“陛下不高兴？”

　　维尔莉特情不自禁地抬头与他对视，虽然这几年维尔莉特长高了许多，但是洛伦永远比她高一整个头。

　　洛伦依然还是那个洛伦，可他看着她的眼神有种说不出来的冷淡感。

　　她又低下头。

　　想到就因为一个甜甜圈，她更委屈了。

　　想到这么多年的革命友谊，还不如一个甜甜圈，她简直难过的想哭。

　　她“唰”的一下松开手里拽着的衣角。

　　“洛伦”轻轻蹙起眉，在他的记忆里，维尔莉特就是这样一个非常情绪化的女人，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赏赐无数珍宝，也可以为了取乐而让犯错的女仆将指甲一根根拔下来。

　　果然还是一个样子。

　　好感度-50。

　　于是维尔莉特眼睁睁看着好感度变成-150。

　　“我不要你做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只能僵着一张脸道。

　　“洛伦”脸上挂起恭敬的假笑，眼里却更冷了。

　　她果然又做什么恶心的事了吧？

　　“感谢陛下。”他轻声道。

　　维尔莉特无语地又看见那行小字变成了-200。

　　她觉得他今天简直莫名其妙。

　　维尔莉特一转头，气呼呼跑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狠狠关上，蹬掉鞋子，跳起来一头栽倒在柔软的天鹅绒大床上。

　　她翻开枕边的蓝皮日记，恰好那页记录了某次黑发小骑士给她补课的事。

　　于是她又把日记重新扔回去，把自己卷进被子里。

　　过了一会。

　　房门悄悄打开了一条缝，又合上了。

　　“维莉。”

　　不想理。

　　他又喊了一遍。

　　还是不想理。

　　“对不起，维莉，”她听见洛伦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我今天身体出了点问题。”

　　“什么问题？”

　　被子里的人终于出声了。

　　“我不小心在宝库里碰了一件魔法物品，那看上去简直像一盒饼干，”他窘迫道，“谁知道那刚好是块生气饼干……然后我看见谁都不高兴，不得不一整天都板着一张脸……”

　　被子里的女孩忍不住笑了出来，她一点也没有怀疑他的话。

　　“那我明天还能吃你做的甜甜圈吗？”

　　红色的卷发从被子里露出来，接着是一双翠色的眼睛。

　　洛伦头上再也没有那个明晃晃的-100了。

　　看来他说的是真的。

　　“当然。”

　　他哑然失笑。

　　烦恼就像烟一样消散。

　　于是维尔莉特陛下决定大人有大量放过他了，不过她不打算告诉洛伦她再次能看见他的情绪了。

　　这是小秘密。

　　革命友谊恢复如初！

　　等等，革命友谊是什么古怪的词？

　　她忍不住想。

　　紫罗兰的香气从窗外飘进来，伴随着芬芳，她不自觉地打量起眼前的少年。

　　某处的冰雪消融了，他的轮廓仿佛跨越了悠久的时空与另外一个场景逐渐重合。

　　某个狭窄的角落，月色迷离，欲望与澎湃的感情碰撞，金曳尾与紫罗兰的香气相拥，少年的面容冰冷而昳丽。伴随着美酒与鲜花，少女的声音响起：“我一直、一直喜欢你啊！”

　　明明看上去是真挚的表白，维尔莉特却感到难过。

　　为什么会难过呢？

　　因为那是假的。

　　是欺骗、愚弄，唯独不是真心。

　　她想。

　　“维莉？”

　　有人在叫她。

　　可是有什么东西……很重要的东西，她忘记了。

　　想到她忘掉了那个东西，她整个心脏都在一抽一抽的痛。

　　大颗大颗眼泪流下来，让黑发的少年有些猝不及防。

　　“维莉，怎么了？”

　　他的心脏揪了起来，微微提高了声音。

　　“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维尔莉特回过神来，缩在被子里看着眼前这个在她面前永远温柔的男孩。

　　他摇了摇头，伸出手抚摸了她的额头，悄悄施了一个安眠魔法。

　　“维莉，你太困了，困得产生幻觉了。”

　　“我不想睡……”

　　维尔莉特努力睁大眼睛看着他，想要拒绝大脑发出的强烈睡意。银白的月光透过落地窗挥洒到少年美丽的脸上，仿佛镀上了一层圣光，让他看上去像落入凡间的天使。

　　天使低声哼起了歌。

　　她以前从来没有听过他唱歌，那是她听不懂的语言。他的声音蕴含着少年的清越，却又在空气中飘渺起来，不染尘世。

　　旋律将她包裹起来，轻轻放入香甜的梦境。

　　渴望着你……

　　迷恋着你……

　　思念着你……

　　他用最圣洁的曲调，歌颂最狂热的执念。

　　“洛伦。”她半醒半睡间开口。

　　“怎么了？”

　　“下次换我听得懂的话唱吧。”

　　她闷闷地说完这句话，呼吸就变得均匀起来。

　　少年不由弯了嘴角，

　　他贪婪地伸出手指，下一秒碰到她的脸颊时却又变得小心翼翼。

　　她当然听不懂那首歌，那是他临时用精灵语编的。

　　被听懂的话，她会感到害怕吧？

　　他慢慢将目光移到她的枕边，勾着唇对瑟瑟发抖的蓝皮书笑了笑。

　　有着天使般面容的少年伸出食指，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而哈特利明显能感觉到如果自己不答应，下一秒自己就会变成床底下的一堆纸片。在少年和善的眼神注视下，它没头可点，只能疯狂摇晃书页。

　　“洛伦”对它的态度表示满意。

　　维尔莉特不需要想起那些悲伤的过去，她只要做好自己就够了。

　　他放轻脚步，离开维尔莉特的房间，轻轻关上门，他走到一面巨大的雕花鎏金落地镜前，凝视镜子里的人影。

　　那人有一双猩红色的眼瞳，嘴角的弧度一点点消失。他微微抬起下巴，带着属于帝王的傲慢，一字一顿道：“如果你伤害她，我就吃了你。”

　　很久以前，他便以星辰为证，立下誓约，比时空更久远，直到他自身的存在被毁灭

　　这个自己不能去保护她，那就吃掉他。

　　这个世界不能够容纳她，那就破坏它。

　　这个轮回不能够拥有她，那就再次忘掉一切，回到最初。

　　如果这个世界命运的法则再来伤害她，那就把它碾碎。

　　红瞳消退下去，流动起黄金的色泽，像熊熊燃烧的烈焰。

　　他沉默许久，张开手，放到镜面上，镜面瞬间布满了蜘蛛网般细密的裂纹。

　　那个人，是个疯子。

　　忽然间，他忍不住笑了。

　　他不再怀疑，而是确定，这个身体里第三个人仍然是他自己。

　　一个贪婪的、扭曲的、疯狂的怪物。

　　本质永远不会变。

　　“可惜，这个轮回并不属于你，她目光所注视之处也没有你的影子。”他微笑着嘲讽，想到那个人所渴望的都得不到，他不由得感到畅快。

　　无意间，他的脑海中又闪回过一些不属于他的凌乱碎片。

　　各种各样的维尔莉特，微笑的她，哭泣的她，悲伤的她……

　　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涌入。

　　被这样的情绪影响，他的心底流淌起复杂的情绪。

　　原来是这样……

　　为什么那两个家伙就能轻而易举的得到他一辈子都无法拥有的？

　　为什么只有他所遇到的那个维尔莉特不曾对他好？

　　为什么只有他被抛弃被欺骗被遗忘？

　　牢笼里囚禁的怪物曾经把她当做救赎，却被再一次踩入了深渊。

　　镜面上的裂纹越来越多，它终于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彻底被碾成了齑粉。

　　啊，真叫人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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