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刻钟，叶云终于还是动了动他僵硬的身子——他转身了。

　　苏空念垂下眼睫。

　　就这样吧，这样也挺好。

　　可是就在这时，叶流枫忽然传音入耳：“一旦你和叶云相距超过一定限度，药丸就会失效哟。”

　　苏空念被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要起身，结果不小心绊到放在床边的椅子。

　　“啪！”

　　“嘭！”

　　“嘶……”苏空念从地上坐起，揉了揉被撞疼的手臂。

　　滚烫的水溅到身上，法器却留在了床上。

　　他重新陷入一片黑暗当中，不敢再擅自乱动。刚刚茶杯摔碎的声音他可听得一清二楚。

　　“苏年！”

　　叶云似乎是听见了房内的吵闹，连忙推门冲了进来。

　　他狼狈地跌坐在地上，身边散乱着零星碎片。

　　“怎么这么不小心？”叶云走过去，想要扶他起来。

　　苏空念无措地往周围一抓，正好抓到叶云满袖的冷意。他愣了愣，问：“你……你是要走了吗？”

　　叶云的动作也一顿：“……嗯，我先扶你起来。”

　　说着就把手伸向苏空念，却被苏空念一下子挥开。

　　“不、不用，我自己来吧。”

　　他低着头，摸索着四周哪里没有碎瓷片。

　　叶云留心到他的动作，皱起眉头：“你的眼睛怎么了？”

　　“啊。”苏空念摸索的动作停了停，扯扯嘴角，“没、没事，没什么大事。”

　　叶云这才留意到他的不对劲，伸手轻轻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有反应。

　　叶云登时沉了大半

　　他们居然……！

　　叶云闭眼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弯腰把苏空念扶起来：“来，先回床上吧，地上凉。”

　　这一次苏年没再推拒，任由叶云带他回到床上坐好。

　　乖巧得像只小兔子。

　　叶云一下子没了脾气，轻轻坐在他身旁，问：“怎么不告诉我？”

　　苏空念低着头没回答，双手紧紧攥着腿上的布料。

　　看他这幅模样，叶云终于忍不住打算挑明了说：“是因为我的……”

　　“对不起。”

　　苏空念忽然打断叶云的话，话语中带上些许鼻音。

　　叶云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苏空念又小声地补充：“是因为我的鲁莽暴露了你的行踪，所以你才不得不走，对吧？”

　　苏年……不是在为他讨厌魔修而道歉？

　　叶云忽然不知道说什么，无意识地开口：“你……你不生我气？”

　　苏空念吸了吸鼻子，好像还没太缓过来：“我为什么要生你气？”

　　“因为我是魔修。”

　　“可是你也是叶云。”

　　苏空念想循声望向叶云，但最后还是没能找对方向，对着叶云身旁的空气说完这句话。

　　叶云看着他没有焦距的瞳孔，心里突然闷得难受。

　　是了，影像里苏年在得知他是魔修以后，也始终没有不愿意把他交给叶流枫。

　　他怎么能质疑这样一份纯粹的真心？

　　叶云小心翼翼地侧身，把苏空念揽进怀里。

　　“对不起。”

　　三个字伴着温热的鼻息，轻轻洒在苏空念耳畔。

　　他闭上眼，让鼻尖充盈着叶云身上的味道，在心底也暗暗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演戏欺骗了你。

　　……

　　许久，苏空念回过神来，问：“叶云，我想回落青宗可以吗？”

　　“嗯？”叶云没有多想，“你现在的身体吃得消吗？”

　　苏空念继续说：“我不是想赶路回去。我想找庄掌门借飞行法器，以最快的速度回去。”

　　落青宗毕竟算是苏空念的家，叶云理解他想回去的心情，点点头：“那我明日去找庄云借，借到就出发。”

　　苏空念扬起一抹笑意：“好。”

　　放下芥蒂后的两人又恢复了原先的关系，叶云也算是终于松了口气，照顾到苏空念入睡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第二日一早，叶云就借完飞行法器来找苏空念，启程回落青宗。

　　飞行法器在雁洲大陆并不多，庄云这次给的是他自己的得意之作，速度极快，愣是把回到落青宗的路程缩短到五日。

　　鹤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闻他的小徒弟回来了还兴高采烈，结果就发现他才收不久的小徒弟居然失明了，而且还受了伤。

　　“怎么回事？谁伤的你？为师找他报仇去！”

　　鹤桐义愤填膺，就差提剑就走，大有一副不打到那龟孙儿求饶誓不罢休的气势。

　　苏空念并不想牵扯到鹤桐，摇了摇头浅笑着说：“没事，只是暂时失明。具体的师尊你也别问了，我不太想再提及。”

　　听闻小徒弟不愿意说，鹤桐也不好强迫，叮嘱叶云一定要把苏空念照料好，还特地又派了一个小厮。

　　苏空念本想拒绝，后来转念一想，还是谢过鹤桐，大大方方收下那名小厮。

　　接着他就在叶云的领路下回到久违的落归山。

　　他闻者落归山上满满的青草味，忍不住回想起幻境外那个梅花遍布的落归山，感慨一句：“要是能在这里种一片梅花树就好了。”

　　身旁的叶云听闻，想了想说：“之前花朝节不是得了一包花种么？我把它找出来种了吧。”

　　苏空念欣然同意：“好啊。可是那包够吗？落归山还是挺大的。”

　　叶云笑笑，说：“不够的话我再去镇上买。”

　　“嗯！”苏空念笑着点头，心里却有些低落。

　　就算种下，也不知道有没有再看到的一天。

　　叶云带着苏空念回到他的房间，然后就把花种翻找出来，出去种树。

　　苏空念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离，这才收起笑意，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小乐？”

　　“小的在。”一个清脆的少年声连忙应答，“首席大人有什么吩咐？”

　　是个孩子啊。

　　苏空念放缓了声音，说：“我想让你帮我去买点东西可以吗？”

　　小厮点点头，忽地又想起苏空念看不见，开口道：“当然可以，小的十分乐意为首席大人效劳。”

　　“那你过来些。”苏空念招手让小孩过来，附在他耳边一一交代要他买的东西。

　　小孩记得很快，点点头信誓旦旦地保证：“我明日一定都替大人买回来！”

　　苏空念温和地笑笑，又嘱咐一句：“这是要给叶云做生辰礼用的，所以千万不要告诉他哟。”

　　小孩会意地说：“大人放心吧，小乐绝对保守秘密。”

　　苏空念满意地笑笑，不再说些什么，安静地等叶云回来。

　　也不知是不是忧心苏空念，叶云很快就做完了播种的事情，赶回苏空念房间里。

　　倒真是印证了苏空念之前的猜想----一旦被叶云知晓自己失明的事情，那就真的很难腾得出私人时间。

　　不过这也是最后几日能够感受的了。

　　苏空念明显感觉这几日眼睛里开始隐约能看见光亮。

　　待到叶云生辰那日，应当也就是他复明的时候了吧。

　　苏空念把负面情绪悄悄的包裹起来，藏在心底深处，不让任何人知晓。

　　第二日，苏空念和叶云手牵手在落归山的后山上，闲逛。

　　苏空念突然出声问：“假如，我是说假如我陨落了，你会难过吗？”

　　他明显感觉到叶云的手一紧，反问：“你为什么觉得这种问题还需要问？”

　　这就是肯定的意思了。

　　苏空念没有回答他这句话，又问：“那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到了刀剑相向的地步……”

　　“不会的。”叶云反驳得很快，“我不会让那一刻有机会发生的。”

　　苏空念还是执着地问：“我是说，万一，万一呢？这种事情很难预料的吧？”

　　叶云忽然停下脚步，认真地说：“苏年，如果你真的对我的身份心存芥蒂，只要你给我一句话，我可以马上就消失。”

　　见叶云误会了，苏年连忙继续说：“不是！我只是……只是……”

　　“在魔界……的那段日子里，我几乎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就就忍不住想要一个答案。”

　　“如果我死了，你会忘记我，好好活下去吗？”

　　苏空念听见耳边叶云长长的吐息，过了一会儿才有回复。

　　“我会活下去。”

　　苏空念继续追问：“那如果我希望你忘记我呢？”

　　“我会活下去，仅此而已。”叶云还是这么回答，“不说这些了，我们回去吧。外边凉，小心生病。”

　　苏空念张了张嘴，最后只得“嗯”了一声。

　　之后的几日叶云始终是原先的状态，仿佛那段谈话并不存在。苏空念也不再试探，趁着一次他出门的时间，按照他教的方法把他送的琉璃玉料炼制成了琉璃玉珠，并且做成吊坠。

　　在这个琉璃玉珠里，他还特地放入了叶云最喜欢的梅花。

　　几日后的某日清晨，苏空念一睁眼就看见了熟悉的屋顶。

　　他的眼睛，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