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恒彬像被扼住呼吸，定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然而简绯还在继续：“真正能达到将近99.97%准确率的是在神经网络中加一个batchnormalization。除此之外，还有ArXivpaper中提到的，预处理对比度能大幅度提升准确率，这样的结论应该是建立在我说的batchnormalization基础上，你写的那个bug是得不到这个结论的。我看到后面的workshoppaper中你们把这句话删掉了，但我还是很疑惑——最初你为什么会那么巧，用错误的摸del，得到一个正确的结论？”

　　“还有，你们paper第五页第三段的结论，应该是对应了深度学习函数的614行，但是……”

　　简绯语速极快，手指飞速在paper与代码间切换，迅速跳到所描述的位置，像个冰冷严谨没有感情的挑bug机器，一条条证据罗列，把哑口无言三人组锤到地底。

　　在场众人从将信将疑到深信不疑，从吃瓜到膜拜，原因很简单

　　“天啊，她的脑子是计算机吗，paper背得一字不差，代码记得一行不落！”

　　“图表上每一个数据点她都记得，这paper里的数据一共有，大概，一百位？”

　　“不止吧！而且这算什么，她连代码每一个变量，每一个语句所在的行数都记得如此清晰！拉尔的代码她应该也是今天才拿到吧，她之前都不知道他们有这篇workshop！”

　　“她的手速我靠！我简直眼花缭乱，我码龄十年的大神同事都赶不上她的手速！而且和她的论述配合得天衣无缝，这还是人脑吗！”

　　全场到处都发生着诸如此类的惊叹。

　　拉尔、孙恒彬和克里兹曼则仿佛被绑在耻辱柱上，被千万人的目光轮流鞭刑，面如死灰。

　　前排的狄珂根本压不住满脸的自豪笑意。

　　他本来还准备好了证据，打算帮简绯给他们最后一击，但是看来已经用不上了。骆驼已经被成吨的稻草压成了骆驼饼。

　　……

　　简绯终于结束一轮攻势，敌人全军覆没，全场报以无比热烈、经久不衰的掌声。

　　献给她有力的反击，卓越的作品，和仿佛天才头脑秀一般的魔幻表演。

　　学术圈有时候的确很纯粹，人们也会求名求利，但每个人心中最首要的还是对强者的崇拜。最能打动他们的永远是对知识对真理的追求，是聪明、勤奋又坚毅的头脑，而这一点简绯已经在今天上午一再向他们证明。

　　这个后辈优秀得无可挑剔，这个最佳论文也当之无愧。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克里兹曼满面羞愤，恨不得原地消失。

　　他恨自己的冲动。孙恒彬肯定是心虚，所以一直在劝阻他，是他不甘心看好的项目又被狄珂抢去，是他嫉妒狄珂永远能轻易取得他眼红的成绩，所以才非要闹到大会上万人面前，最后自取其辱。

　　当然他心里更气这两个学生，几个月装模作样向他汇报，他每次开会时对他们新进展的惊喜夸赞，现在想想就像个傻子！

　　如果不是孙恒彬到了最后一刻还不愿意向他承认剽窃的事实，他又怎么会像个跳梁小丑，站在这名誉扫地？

　　还有他自己的学生——他知道拉尔有心眼，但他一直把他的不择手段看成他想要出人头地的上进心，甚至觉得他和自己有点像——都是一心想要在学术上取得光辉成就，却不够有天赋的可怜人。可是他可不会像拉尔这样，做剽窃还倒打一耙这种不要脸的事！

　　孙恒彬至少还知道心虚呢，拉尔从头到尾都在怂恿，现在想来就像是故意要把他架在火上烤！

　　克里兹曼不由得怨怒地看了拉尔一眼，却正对上拉尔耐人寻味，安抚的眼神。

　　……他还要干什么？

　　克里兹曼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拉尔姿态淡然地握住麦克风。

　　“绯如此了解自己的工作，令人钦佩，也令我十分感动。今天在这里我也想对《盲人导航》的作者道歉。我和我的导师在没有调查清楚事情真相的情况下，盲目信任我们的二作，对你们提出质疑，我们真的非常愧疚。作为workshoppaper的一作，我愿意撤回这篇论文。亚里克斯和我绝对不会用别人的idea发表，哪怕我们已经在它的基础上做了很多研究工作。剽窃是非常肮脏、非常恶劣的行为，我们会坚决抵制，让学术圈每个人的思想都得到尊重与保护！”

　　义正言辞的发言，会议厅又炸了。

　　“原来他们的二作是瞒着另外两人剽窃的idea，真的无耻！”

　　“天啊，和这样的人合作也太倒霉了，几个月的工作白费了不说，还要背上剽窃的名声。”

　　“不过这个人……桑力·拉尔？他和他的导师还是挺有魄力的，知道自己的idea剽窃的事实之后，说撤回就撤回，还当众道歉。”

　　“是啊，比起来那个二作就太没骨气了，到现在还缩着不敢说话。”

　　“当然不敢说话了，他都被骂死了，这时候站出来能说什么？”

　　“好歹也要表个态道个歉吧。他好像也是T大的，是简绯的同学吧？唉，可惜了，T大有简绯和狄珂这样的人才，也有孙这种搅屎棍，两极分化很严重啊。”

　　“不过，你们不觉得不对劲吗？那篇workshop和《盲人导航》重合度那么高，如果都是孙剽窃来的话，拉尔到底做了什么，能成为一作？克里兹曼作为通讯作者，也没发现不对劲？”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估计是拉尔抢成果吧，看来这师生也没表面那么正气凌然。这件事也能给那些抢一作的人一个警醒，不该自己的东西别抢，谁知道人家是自己做的还是哪里抄来的呢……”

　　拉尔沉默地站在一边。他知道大家会说什么，但是抢一作总比剽窃要好，抢一作这件事，说到底贡献度谁也说不清，没有那么不可饶恕，但是剽窃是原则性问题，一旦坐实在学术圈就没法混了。

　　拉尔早就算准了孙恒彬有求于他，根本没想到孙恒彬有胆子反驳他。

　　但是他忘了，现在混不下去的是孙恒彬了。

　　被逼到绝境的人会做什么？

　　等拉尔注意到的时候，孙恒彬已经握紧了麦克风，手指骨节都用力得发白。

　　“我对不起简绯，我的实验室同学。但是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大家。”

　　他的声音、他的全身都在止不住颤抖，但是他的一字一句孤注一掷般坚决。

　　“这整个剽窃事件，都是拉尔的主意。我本不想剽窃实验室同学的成果，但是当时我在和克里兹曼教授与拉尔合作，如果不去剽窃，就要被拉尔踢出当时我已经参与了很久的项目。我别无选择。”

　　会议厅嗡嗡渐起的议论声中，孙恒彬表情扭曲地看着拉尔，似笑非笑抽搐的嘴角配上漆黑癫狂的眼眸，让拉尔终于意识到，他把这个人逼上绝路了。

　　这个人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什么都做得出来。

　　可是自杀性的疯狂并不是永远都能获胜的。

　　在麦克风收音不到的地方，拉尔缓缓勾起唇角，就连孙恒彬都只能从唇语中读出他说的话。

　　只有一个词。

　　“证据呢？”

　　孙恒彬癫狂的心一冷。

　　证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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