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联姻, 肖娆并不是没有思考过。虽然用宿命来形容并不那么贴合, 但对于大家族的孩子而言，在婚姻上大多都缺乏自由。曾几何时，至少在洛梦辞还在世的时候, 肖娆有过要自由恋爱、自由结婚的念头。只是随着母亲过世, 她心里那部分坚持消失了。

　　婚姻对她而言不止遥远, 父母爱情更是让她对另一半完全不憧憬。只是说她未曾想过会出现一个人，让她对爱情重新充满期待，虽然说这个人现在并没能和她并肩同行。

　　心里沉甸甸，苦楚瞬间蔓延, 只是肖娆却也快速释怀。人只有对自己关心在意的对象才能生出失望和介怀，如果真的不在乎反而能洒脱的多。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肖娆端起杯子抿抿，牛奶偏凉, 一层奶皮挂在杯壁上。

　　“你就当我心情好。”高峥没有继续打字, 而是挽着胳膊饶有兴致地看肖娆。

　　他曾把她当艺术品，自从知道她就要满十八岁关注不由增多。而到了此刻，肖娆的淡然坚韧都在他意料之外, 她没有吵闹哭泣，眼里的波澜也只是漾开一瞬间而已。

　　甚至没有求助的表现。

　　这些都惊艳到他，如同璞玉打磨后温润初现，只一眼就被牢牢吸引。

　　“不止这些吧？”肖娆松开手，手心潮湿，她拿起餐巾仔仔细细擦着，空气一度沉默。

　　“那你以为还有什么？”高峥原本倚着沙发靠背，此刻不禁前倾身体，近距离看肖娆。

　　没了色泽自然的长发，肖娆身上的柔和气质几近于无。她头上包着块头巾是为了遮挡伤口和尚未长长的头发。脸上挂着病气自带几分柔弱，完美中和了她眼里那股不屈的火。

　　不过可惜了，高峥看着桌面，视线仿佛能够穿过桌板，看到肖娆伤痕累累的腿。赵婧雪发来的照片令他一度没能在第一时间来看肖娆。

　　可惜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孤立无援，没了家庭没了亲人还要面对急转直下甚至悲惨的人生。”肖娆笑了，她无暇打字，直接切换为法语。

　　洛梦辞本身就是语言天才，带着她在多语言环境中长大，法语对她来说，熟练程度不亚于英语。

　　高峥没有否认，他挑挑眉，果然直接对话要比打字便利的多。又一个符合他审美的惊喜，他挺喜欢肖娆的口音。

　　“Oui.”

　　“你之所以来，无非是觉得我们现在已经处于不平等地位，相比于联姻对象，让我仰望你、依仗你，甚至在你的庇荫下看你的脸色，更有意思。”

　　肖娆的话直截了当，言语之间带着股犀利，高峥的笑容淡了，下巴扬起些许，没再维持假面。

　　“聪明。”高峥挑眉，顺着肖娆的话继续说：“现在的你对于肖家来说，只剩最后一点可利用的价值。与其嫁给一个有着吸D史、暴力倾向并且总是花天酒地的人渣，不如跟我走。”

　　“肖家要的，我有，而你要的，我也有。”

　　他来之前想了不少劝服肖娆的办法，却没有预料到肖娆会将情势直接挑明。这让两个人的谈话过于真实，少了几分少女梦幻。不过这才是肖娆，和别人总不相同。

　　“你要的，肖家也有。”肖娆推着轮椅调转方向，无意再和想包-养她的斯文败类对谈。走之前她指指窗外，赵婧雪正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张望。

　　“她和我相比，有强大的娘家，健康的身体，美艳的容貌，这些对你而言不是更有价值？”

　　肖娆推着轮椅走了几步，却又退了回来，她看着高峥的手机，缓缓开口，“能不能让我用一下？”

　　高峥没得到想要的答复，心里不爽，可肖娆的坦荡倒让他有气无处发，“连通讯和外界的联系都替你断了吗？”

　　高峥没好气地递过去手机，低头喝咖啡。只是尝了一口就没再碰，多有嫌弃。

　　肖娆拿着手机并没有登陆微信，而是在浏览器里摆弄一阵，进入某个加密的页面。她低头输入一串指令，没过多久，页面上的对话框里发来一个问号。

　　肖娆看着问号略有迟疑，最终坚定地回复了一个1 。和她进行加密对话的人很快回了两个字符，至此加密页面被强制退出，浏览器里显示网址错误。

　　肖娆归还手机，轻声道谢，“谢谢，你知道不止这一件事。”

　　高峥心有不甘，拽住肖娆的轮椅，“能让你离开这里的人，只有我。”

　　肖娆转过身摇摇头，用唇语说：“那可未必。”

　　特护等在门口，见肖娆出来连忙迎了过去。她推着肖娆往花园走，进行每天例行的外出散步。

　　推着肖娆到树荫下，她招招手示意特护停下，“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而我需要你帮我买一部手机，出行的费用我来提供，还包括为我服务的奖金。”

　　打发走特护，肖娆抬头直视太阳。没过多久，她便眼前昏黑，和刚知道高峥那番话时一模一样。她知道自己不过是给老爷子争面子的工具，也清楚这个家不允许她又任何不优秀。只是她从未想过，她刚失去作用就要承受被永久扔到垃圾桶的命运。

　　高峥的话虽然不能全信，可要让她和一个人渣联姻的这部分不会有假。如果不是触犯到高峥的某部分独占欲，他又怎么会立刻从帝都飞过来。

　　肖娆低着头，眩晕感犹存。她掀起棉质长裙，看着伤痕累累的腿。石膏从左边脚踝处一直打到大腿，右腿上缝针的针脚尤为明显。

　　兴许真如高峥所言，她已经一无所有，但就算如此，她也不愿就这么认命。

　　“阿驰，如果你在……”

　　念头才产生，就被肖娆快速否认。她现在最不愿见到的人就是尚驰，确切地说，是不愿让他看到现在的自己。

　　这是她心里独一份的懦弱，不愿展露给任何人的部分。她宁愿尚驰心里的她还处于最佳的形象，而非现在这番破碎、毁灭、甚至于丑陋的模样。

　　眼泪顺着眼角滑下去，滴落在裙子上。后来由太阳晒干，蒸腾成万片云朵之中的一颗小水滴。

　　肖娆擦干眼泪，再睁开时眼里淡漠一片。她已经做出了选择，这个家不要也罢。

　　尚驰带夏欣愉到镇医院，医生开了止疼针给夏欣愉，给出的忠告就只有一个：“我们这里的医疗条件有限，最好能往大城市转。”

　　同样的话，在尚驰带着夏欣愉来到市医院后又听了一次，锥心的告知令尚驰心里冰冷一片。

　　是夜，夏欣愉躺在楼道的加床上，尚驰靠在墙角守着她。他们明天即将上路，去到省医院。在城市里没有手机实属不便，尚驰算算手头的钱，盘算着买一个。

　　夜晚的医院格外安静，尚驰在公用卫生间简单洗漱。当他路过护士站，听见两个护士的低语。

　　“我这个手机是我前男友送的，过时了不说，完全不想留。”

　　“你这个扔了确实也可惜，但是卖吧，还真卖不出多少钱。”

　　尚驰驻足，主动走了过去：“无意偷听你们的聊天，抱歉，但是能让我看看手机吗？”

　　用特别低廉的价格买了一部手机，尚驰回到夏欣愉床前给手机装上始终保存在钱包里的电话卡。开机画面闪过，尚驰的心不由高悬，他看着微信中的留言从几条变成几十条，最后变为三个省略号。

　　来不及看其他人，尚驰首先点开归类在特别关注里的肖娆。只是很奇怪，他们的对话还停留在她回国前。

　　是没有看到他的留言吗？

　　不安短暂蛰伏，到这一刻开始喧嚣。尚驰的眼角又开始跳了，同时带出无边无际的慌张。

　　尚驰点开沐老师的微信，数不清的留言跳了出来——

　　“你突然撂挑子不干是什么意思？你真觉学校没了你开不了是吗？”

　　“真离了你不行，你快给我回来。”

　　……

　　“尚驰，杨老师说肖娆出车祸了，很严重很严重的车祸。”

　　尚驰的手因为这句话开始颤抖，被他忽略的过往不由分说带着锋利的棱角扎进他心里。

　　肖娆并非如他所想那般平安无事，而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从鬼门关里爬了出来。

　　“她家人不知道搞什么鬼，根本不让探望，就连杨老师都见不到她。”

　　尚驰看到这句，下意识站起身，他无法想象肖娆的后妈会怎么对她。

　　尚驰心乱如麻，他近乎握不住手机。他一刻不停拨通肖娆的号码，这一次传出的并不是关机提示。

　　嘟嘟声一声连着一声，尚驰抬手轻敲前额。

　　“喂？”

　　是肖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