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先生吗？请进。”

　　秦静仪开了门, 拉开窗户，很快，新鲜的空气就流通了进来。

　　她打开饮水机烧水, 示意霍朝先做。微笑道，

　　“我听林晗说过你。”

　　闻言, 霍朝沉默了下，良久才道,

　　“……哪个林晗？”

　　“主人格。”

　　饮水机滚动的声音停了, 秦静仪用一次性水杯接了杯热水, 递给霍朝，自己也做在了椅子上，将桌面上准备好的一沓咨询记录推给霍朝,

　　“这些本来是病人的隐私不能泄露。不过既然已经得到林先生的允许。你想知道的话可以看下。”

　　霍朝收下了，却没有翻开，秦静仪心想，虽然外表看不出，但他似乎确实是个正直的人, 尊重人, 应该也很会照顾人。

　　林晗就属于曾经被他照顾的那一个。

　　只是现在看来，当初的“因”结出这样的“果”, 对于霍朝而言, 也许注定并不会如寻常恋爱那般轻松了。

　　“其实里面记录的并没有什么。我接手她的病情已有十多年之久, 从初步干预走到处理创伤，都非常顺利, 而且这其中多亏了你的帮助。”

　　霍朝一怔，

　　“我？”

　　秦静仪点了点头，

　　“林先生应该跟你说过林晗心理障碍的由来。她憎恨自己的弱小和无能, 在极端的自责之下，诞生了林含这样的人格。”

　　林含虽然危险，但是最初的时候，她跟多数DID患者的副人格本质上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保护主人格而生。

　　封印了那段给她造成创伤的童年记忆。

　　“……直到那次意外。”

　　秦静仪的目光落在霍朝的小拇指上，当时的场景并不惨烈，但是那种又因为自己而使重要的人受伤的强烈自我厌恶又重新席卷了林晗，直接越过林含的保护机制，记忆苏醒了。

　　而不久之后突然有一天，她失踪了。

　　“是你把她找了回来。”

　　霍朝手指攥着纸杯，水面微微荡漾，他当时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林竞言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还在医院里，霍朝第一反应就是林晗大概去了小弧山。

　　——出事的前一天，霍朝就说过沾上宋浩这种狗皮膏药，真是甩都甩不掉，真该去庙里求个平安符，去去霉气。

　　……只是没想到她这一去原来竟是没打算回来的。

　　“所以我大概能理解她对你的执着。这件事过去以后，随着林晗的成长，又有你陪着，曾经的这些创伤已经不会再对她产生什么威胁了。但之后的整合治疗却一度陷入了停滞。”

　　秦静仪放下水杯，看向霍朝，

　　“并且从五年前开始，林含几乎就不在人前出现。”

　　霍朝愣了神，五年前……不就是当年林晗回国的时候？

　　为什么？

　　她是——

　　“对，她们大概是在争夺你。你不在，林含大概觉得无聊，甚至不想出现。”

　　说到这里，秦静仪苦笑了一声，

　　“所以，长久以来，我一直觉得症结在林含身上，直到最近……”

　　林晗的一句“我要她消失”，消失——而不是融合。

　　这才让秦静仪幡然醒悟。

　　她看向霍朝，眼神很认真，

　　“我能问个问题吗？

　　霍先生似乎是一个喜好十分明显的人。

　　如果说融合是所有did患者的最终阶段，那么她身上必定会有林含的影子，霍先生那时打算怎么办呢？

　　要离开她吗？”

　　霍朝手里一紧，纸杯里的水被挤了出来，

　　“我怎么可——”

　　“可林含觉得你会。”

　　秦静仪冷静地打断了他，

　　“这就是症结所在。”

　　创伤可愈，可习得性模式还在。她还是学不会接受自己。

　　“遗憾地是，越是抗拒的就越是存在，即使林含真的消失了，也会有下一个人格出现。”

　　话说到这里，秦静仪就适时停止了，她原想再留点时间给霍朝消化下，哪知他很快就抬起头，直接道，

　　“你想让我做什么？”

　　秦静仪一瞬间以为自己的计划被霍朝看穿了，但她很快反应过来，

　　“我知道，对于霍先生来说，要接受另一个人格并不容易，但是事实上，副人格的诞生本就是为了逃避什么，她也许只是……做了林晗想做却不能做的事罢了。”

　　听完这句话，霍朝沉默了下来，良久，他才起身，简单地说了声“知道了”。

　　眼看着就要离开，秦静仪实在猜不透，这场谈话的最终结果，可难得的机会，她又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你知道林含为什么如此急切地想要你屈服吗？甚至不惜利用宋乾做的事逼迫你。”

　　霍朝的脚步一顿。

　　“因为她是副人格。

　　她天生就没有占据有利地位，所以她会不择手段地先一步抓住你。

　　因为她是林含，含，她只是林晗的一部分。

　　这是无法更改的残酷事实。她毫无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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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朝从医院的大楼里出来，早上十点钟的太阳在冬至的冷风里，几乎算得上暖和了。

　　霍朝的心情却沉滞在谷底。他手里握着手机，却不知道这一通电话过去，接电话的会是谁，他又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

　　林竞言仿佛长了个通天眼，他的短信来的及时，

　　—她出去了。应该就在你附近。你找找。

　　霍朝一愣，收了手机，环视了下四周，果然在西北角的露天停车场旁边看见了她。

　　林含百无聊赖地依在一颗圆形拱柱上，手指上勾了一根红色的气球绑带，腿边站了个小胖墩。

　　他一踮脚，林含就把手抬高，这一上一下的，怎么都够不到气球的绑线，气的小胖墩大喊，

　　“你这个臭姐姐！还给我！这是我的气球！”

　　然后霍朝就看见林含冷笑一声，一松手，气球就直接飞起来，挂在了他俩的头顶上——更高了。

　　“哇——！”

　　小胖墩嚎啕大哭起来。

　　“……”

　　现在装看不见还来得及吗？

　　霍朝看了眼后边急着往这边赶的老太太，按了按额头起伏的青筋，走过去一伸手就把小气球拉了下来，递到小胖子手里。

　　趁着他家奶奶还没到，赶紧把罪魁祸首拉走了，

　　“你多大了？还抢人家小朋友的气球？”

　　“本来就是栓在树上没主的，谁抢到算谁的，你帮他？”

　　这口气，一听就是心情不好，霍朝看了她一眼，林含脸上果然还是皮笑肉不笑的，积压了几天的怒火冷冰冰地挂在她嘴角。

　　霍朝张了张嘴，林含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他转身就走掉了。

　　林含连皮也不笑了，昨天晚上就不该放过他！

　　她两三步跟过去，一把扯过霍朝的肩膀，却被突然碰过来的一团气球扑到了脸上。

　　林含懵了一瞬。

　　“……”

　　霍朝心想，我可不是故意的，你自己扯过去的。

　　林含把气球扒拉下来，看看霍朝，再看看旁边站的老头，

　　“额，先生，你是要买几个？”

　　“1个吧。大点的。”

　　霍朝指了指架子最上面的粉色气球，老头立刻手脚麻利地解开，送到霍朝手上。

　　霍朝转手系在了林含刚才还在捉弄小胖子的手指上。

　　林含抬头看他，

　　“那我要99个。”

　　“你要这么多做什么，放哪？”

　　“我有一车库的车，不行？”

　　霍朝忍不住笑了，一根手指把这奇怪的要求按了下去，

　　“别找麻烦，就一个。”

　　这种动作他以前只对林晗做的。

　　林含看着他不说话了。

　　霍朝顿了顿，若无其事地错开她的视线，往路边走，

　　“你自己开车来的？车停哪了？”

　　话音刚落，近距离传来一声急速的刹车声，霍朝下意识转头，看到近在咫尺的摩托车就要撞过来，还没产生什么“惊魂”的情绪，腰上一紧，林含搂着他的腰，把人往回带了一步。

　　摩托车惊险地擦肩而过，大骂了这两个“聋了还是瞎了”，还不忘继续加油门，一阵风一样跑远了。

　　霍朝尴尬地动了动，林含才放开了他，不想刚退后一步，林含手上的气球飘了过来，正好飘到两人中间，擦过霍朝的唇。

　　林含透过气球还能看到霍朝的表情，她脑中突然闪过林晗看过的一些辣鸡影片，勾起嘴角，按住霍朝正要拨开气球的手，在气球的另一面亲了一口。

　　“感觉怎么样？”

　　霍朝一怔，他正要退后，夹在两人中间的气球突然嘣的一声炸开了。

　　霍朝吓了一跳，低头一看，竟然是刚才那个小胖子，他拿着奶奶的指甲剪得意地笑了一声。

　　一看林含黑着脸要抓他，跑的贼快。

　　大老远地，还冲着林含做了个鬼脸，

　　“Lue~臭情侣！”

　　周围路过的人全都好奇地往这边看，霍朝黑了脸，一把抓住还想再搞事的林含，往车里塞。

　　林含也没抵抗，只是晃了晃手机，提醒霍朝，

　　“刚刚有人在拍照。人没逮到。应该是宋乾又有新动作了。”

　　霍朝皱了皱眉，心里有点烦，给禹淑琛打了个电话，这个宋乾还真是阴魂不散，他找人跟踪又想干什么？

　　林含把弄着手机，看了眼霍朝红红的耳尖，心情很好地想，林晗手上的垃圾影片好像也不是那么垃圾。

　　……

　　咨询室里。

　　秦静仪站在窗口看着两人的车越走越远，有些沉默。

　　林竞言在电话的另一头，

　　“真的一定要这样瞒着他吗？这样的治疗方案，对霍朝来说会不会太过于残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