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爷爷奶奶今晚不回来吃饭，今晚只有你和你妈妈在家哦。”家政阿姨说完，顺口嘱咐道：“你妈妈在房里休息呢，你放完书包记得喊她下来，我准备上菜了。”

　　这次夏佑没有点头。

　　不过家政阿姨也没有注意到，转身没入厨房，做最后的收尾工作了。

　　夏佑下意识的拽紧了书包带子，薄唇紧抿，默默在原地站了良久。

　　他早就猜到了，今天的晚餐只会有他和林漫语两个人。

　　这就是他今天很想留在孔家，晚点回来的原因。

　　也不用太久，只要再晚几个小时，等到夏城泉和朱荷回来了，家里不再只有林漫语和他两个人就好。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和林漫语的独处，之前每次和她相处时，夏佑的身体意识就像是会开启自动保护机制一般，犹如把他关在一个玻璃罩子里。

　　他不闻不问，不言不语，仿佛和周遭的一切都隔绝开来。

　　哑巴也好，聋子也罢，那不过是一种自我保护啊。

　　现在他在慢慢改变，尝试着和外界连上接触的线后，相应的，也会让感官情绪变得灵敏。

　　他有一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自从昨晚夏泽问他要不要“回家”以后，他就像是回到了那个燥热的午后，空气里都是粘稠的汗水味。

　　夏佑没有办法解释，他的心里就像是暴雨欲来夏天，闷热潮湿。

　　夏佑足足站了有五分钟，家政阿姨把碗筷端上饭厅时，瞥见他还站在那，诧异道：“小佑，怎么还站在那呢？不上楼啊？”

　　印象里夏佑是做什么都慢吞吞的样子，但她应该没记错吧，夏佑应该是一步都没挪动啊。

　　夏佑抬眸，费力的从喉咙口挤出了音节，“我不吃了。”

　　语罢，他抬脚上楼。

　　“诶，小佑，为什么不吃啊？不吃饭怎么行啊？是没胃口吗？”

　　家政阿姨的问话一句接一句，夏佑没有回头。

　　因为他无法回答，和林漫语一起共用的晚餐，他不想，也吃不下。

　　夏佑回了房间，他放下了书包，又开始用着他惯有的姿势蹲坐在飘窗上，这样会让他有安全感。

　　透过玻璃窗，他的目光直直的盯着大门口，就等着夏城泉和朱荷熟悉的身影出现。

　　夏佑盼着他们回来。

　　夏佑的房间和离楼道是最近的，楼道如果有声响，他只要仔细听都能听到。

　　不久后，他听到“哒哒哒”的脚步声，一听就是家政阿姨上楼了。

　　之后，他听到脚步声越过了他的房门，再之后有敲门声响起来，“太太啊，可以吃饭了。”

　　紧接着有开门的声音。

　　林漫语没有说话，两人走到夏佑房门口的时候，家政阿姨又提了一句，“小佑不知道是不是没有胃口还是在同学家吃过了，刚刚说自己不吃饭了，太太要不要喊一下他？或许你去问了，小佑就愿意吃了。”

　　林漫语理了下腰带，没什么情绪的回了句，“知道了。”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而已，没有任何对夏佑的关心，甚至没有要去问问夏佑到底为什么不吃晚饭的意思，她的步伐一些停顿也没有，直接下楼了。

　　家政阿姨犹犹豫豫的看了一眼夏佑的房门，还是跟着林漫语一起下楼了。

　　夏佑一直就是个特别的小朋友，不爱说话，跟谁都不亲近的样子，所以这在其他人眼里看起来奇怪不已的母子相处方式，落在家政阿姨眼里，显得很正常。

　　坐在飘窗上的夏佑，越发认真的盯着大门口。

　　奇怪，他好像，失去了屏蔽一些声音的能力了。

　　半个小时后。

　　房门被敲响，林漫语的声音传来，“小佑，我进来了。”

　　语罢，林漫语开门而入。

　　夏佑尽力不去表现出异常，但他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背上的，来自林漫语的视线，他的身子变得僵硬紧绷。

　　林漫语顺手打开了夏佑房里的灯，在飘窗那寻到了夏佑小小的身影，她也没有要走过去，靠近他的意思，就立在房门口，冷淡了的问了一句，“饿么？”

　　像是担心夏佑没有吃饭，特地过来询问的一般，可偏偏只有两个冷冰冰的字，她手上甚至连一点食物都没有带过来。

　　夏佑这样的自闭不是第一次，而无论是夏城泉还是朱荷，都会在他不出房门，不下楼吃饭的时候，把饭菜给他端上来。

　　夏城泉和朱荷不太会说哄人的言辞，但关心的举动从来没有停止过。

　　全部是林漫语这个当母亲的从来没有做过的。

　　夏佑没有回头，没有出声。

　　林漫语就跳过了这个话题，她早就习惯了夏佑不吭声不理人的样子，隔着远远的距离，她接着说道：“昨天，你爸爸跟我提了，要把你接回去的想法。”

　　昨晚她卸妆洗完澡躺在床上许久，夏泽才回房洗漱。

　　这一天的行程很紧，林漫语觉得身子疲乏，等夏泽洗完澡上床，关了灯，她就打算睡觉休息。

　　可是夏泽靠座在床上良久，完全没有就寝的打算。

　　“睡么？”林漫语出声暗示，“关灯？”

　　她对光很敏感，光线稍稍亮一点她就睡不着。

　　夏泽现在还不睡她不勉强，但她希望他把房里的灯都关上。

　　往常话说到这里，夏泽就会很懂她的关灯躺下，但此刻他面色凝重，维持着靠座的姿势，随即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沉声道：“漫语，我们带夏佑回家吧。”

　　闻声，林漫语的睡意消散了大半。

　　开了口了以后，夏泽侧头对上林漫语的眼，再次重复道：“接夏佑回家吧。”

　　林漫语细眉微蹙，“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夏佑快四岁了，也上小学了，他不是什么都不懂小孩子了，我们也不可能让他一直住在爷爷奶奶家吧？”

　　林漫语不答反问：“是你爸妈说什么了么？”

　　夏泽摇头，“没有，爸妈什么都没说，这是我个人的想法。”

　　林漫语沉默，睡意已经是全然没有了。

　　“漫语。”夏泽俯下身，低沉的嗓音里带着期盼的诱哄，劝道：“我们带夏佑回去，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好么？”

　　他们明明有家的，却形同虚设。

　　夏泽工作之余回到住所，面对的常常是一室冷清，没有林漫语，也没有夏佑。

　　那种安静让他觉得空落落的。

　　林漫语不看夏泽，回道：“你工作忙，我也忙，把夏佑接回去，没人照顾，还不如让他待在这里。”

　　“你接下来不是会长期待在A市么？我工作在忙，只要在A市的日子，一定会回家住的。”

　　夏泽见夏佑的机会不多，每次见面，他对自己这个父亲，都是一回比一回的冷漠。

　　刚刚在厨房的问话，夏佑那句“这里，是我的家”，让夏泽的心刺痛了下。

　　再这样下去，夏佑跟他们的关系会越来越生疏的。

　　夏泽也不想夏佑变得自闭孤僻。

　　林漫语半侧过身子，已经是拒绝沟通的姿态。

　　为了夏佑，夏泽这次没有妥协退让，他倾身凑过去，“漫语，你需要时间缓冲适应，夏佑已经快四岁了，你还没有缓冲适应吗？”

　　“……”

　　“夏佑需要爸爸妈妈，需要我们。”

　　“……”

　　夏泽将手臂伸向林漫语的后脖颈，不容许她躲避，加重了语气，说道：“漫语，你是母亲，夏佑的母亲。”

　　林漫语身子微僵，随后转过身来，开口说道：“夏佑呢？你问过他了？他愿意吗？”

　　夏泽张了张唇，终究没敢把在厨房和夏佑的对话复述给她听。

　　林漫语只当他没问，便接着说道：“你也说了，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了，他有选择跟谁住在一起的权利，你应该问问他。”

　　夏泽只是模棱两可的回道：“夏佑会愿意的。”

　　如果一直任由夏佑住在这里，他们的亲自问题永远得不到改善。

　　林漫语只留下一句“夏佑愿意我就愿意”，随后闭目，单方面结束了这次沟通。

　　从回忆里抽身，林漫语望着夏佑的背影，问道：“你愿意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但林漫语要给夏泽一个交待，也堵住他那句“你是一个母亲”的话。

　　夏佑置若罔闻，待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样的态度难得让林漫语觉得满意，她完全不恼，再开口时，声音里甚至带了些无法掩饰的轻松，“你不愿意是吗？”

　　“……”

　　“我不会勉强你做不愿意的决定，夏佑，你想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就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

　　“……”

　　林漫语说着终于抬脚朝飘窗走过去，自顾自的开口：“我不会勉强你，你爸爸也不会勉强你的，所以，你只要亲口告诉你爸爸，你想留在这里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就好。”

　　说完，林漫语已经走到了夏佑身旁，她拿出手机，道：“我现在给你爸爸打电话，你把你的想法说给他听，好吗？”

　　商量的口吻，像是完全尊重他一般，其实是一种无形的施压和决定。

　　林漫语总是这样，看起来温温柔柔毫无攻击力，其实骨子里的凉薄冷漠，是她最伤人的武器。

　　夏佑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的转过身，仰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林漫语。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跟自己说过这么多话了。

　　却是为了劝他不要回家。

　　落在林漫语的眼里，他转动身子的动作已经是默认她刚刚说的了，于是她毫不犹豫的拨通了夏泽的电话。

　　夏佑一瞬不眨的看着她，张了张唇，发出了声音，“如果我愿意回家，你愿意吗？”

　　“……”

　　“我知道的，你不愿意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