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了指周围，“你带我来这，不是更验证了你就是一个烂好人？”

　　这福利院的院子里，孩子们玩耍的空间没有一丝杂草，土地松软没有任何锋利的碎器，铁门崭新却能看出是新手刚学电焊的杰作。院长奶奶上了年纪，她可不会觉得这些是院长做的。

　　就福利院的情况，也很难请人定期打理吧。而且，长大的孩子，只有季谌还会回来看看。

　　看着她严肃的小模样，季谌轻笑一声，突然伸手揉了下她的脑袋，原本柔顺的长发被他弄乱了一点。

　　乔可嘉一蒙，接着就看到他又随手揉了揉另一个小孩的脑袋，手法如出一辙。

　　季谌似乎没意识到刚才的行为有点暧昧，他坦然道：“眼睛看到的可能是另一回事，小朋友们也很能干。”

　　不过他也没有否认这些是他做的。

　　“季谌哥哥，你们要走啦吗？”这时，一个小孩子眨着眼睛扑到他腿上，不知是从哪儿察觉到。

　　“恩。要乖一点，听院长奶奶的话。”季谌半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刚才在院长办公室里拿的糖，分给几个小孩，“偷偷吃，别被院长奶奶抓到，知道吗？”

　　“知道知道！”小孩子拿了糖追闹着跑远，他们是不懂什么叫分别的，有糖吃就很快乐。

　　分来分去还剩一块，季谌将手伸到乔可嘉面前，“你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乔可嘉嘴上说着，手指却伸过去捻起了那块糖。指尖轻轻碰到季谌粗糙宽厚的掌心，她微微抿了抿唇。

　　季谌很快就收回了手，插进了口袋里，“走吧，不是想听故事，路上讲给你听。”

　　……

　　糖块在舌尖滚过，香甜的荔枝味儿在口腔里扩散开，乔可嘉含着糖块，腮帮鼓出一块，就像屯食物的小仓鼠。

　　她慢慢拆开季谌的文件夹，再三确认：“真的给我看？”

　　“恩。”

　　来时还没多少人的公交车，在回去的路上竟然爆满。傍晚的下班高峰期，让每个城市都无可避免拥堵。

　　季谌站在乔可嘉座位旁边，一手拉着吊手，一手扶住椅背，用身体给她隔绝出一个安全独立的空间。

　　看乔可嘉还在犹豫，他说道：“不是商业机密，放心看。”

　　乔可嘉听他这么说，才拆开了文件夹。根据文件夹上的名字，她早就知道这是关于拍卖会的内容，可是当真的打开，她才知道，这是关于海市一场珠宝拍卖会上具体的一块翡翠镯子的信息。

　　这镯子成色很通透，看起来算是比较高级的玉，但是照片上显示它的年份比较久远，种较老，镯子上也有些磕碰瑕疵。这样的品样混在无数高级拍卖品里，又显得不是那么打眼了。

　　乔可嘉扫了一眼拍卖会的信息，是场慈善拍卖会，这块镯子出场排名很靠前，大约花不了多少钱，就可以拿下。

　　“这块镯子有故事？”乔可嘉翻了翻几页的资料，想来院长奶奶对季谌拿去的这份资料上的内容很了解，她都没看几眼就压在了手下。

　　“我要拍这块镯子回来。”季谌说这句话的语气很寻常，好似参加不是一场高级慈善拍卖会，而是要去路边摊买两块赝品一样轻松。

　　乔可嘉瞪了瞪眼睛，又翻了一遍资料，虽然镯子有瑕疵，但初始报价也高达五十五万。慈善拍卖会邀请的客人一般都是上层商圈有头有脸的人物，对他们来说几十几百万可能都只是一个数字，但是五十五万，对季谌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小数目吧？

　　毕竟，他用的牙刷毛巾都是两块钱一件的。

　　看到她的惊讶，季谌不以为意，“所以，你以为的是我收留了沈念山和历小星，其实是他们两个人在没日没夜的拼命帮我赚钱省钱。本来今年福利院要翻新，但是院长奶奶答应帮我拿出部分钱用来拍这块镯子。”

　　季谌握着吊手的手紧了紧，语气平淡没有波动，“就是这样，看起来是我帮了大家，但远远不够他们帮我的多。”

　　乔可嘉愣了愣，仰头看着他坚毅的面容，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没有剃净的胡须茬，她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还差钱吗？”

　　如果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她就可以帮忙，她的零花钱攒起来的也不止五十万吧。平时对她来说没有概念的东西，在这一刻，她莫名共情到了面前男人因为钱而曾经生出的那些窘迫。

　　“啊，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就是想说如果你、你还不够的话，我可以先借给你，你慢慢再还给我……”乔可嘉脑子回神，又怕自己的话让他更窘迫，连忙解释。

　　季谌看她为了自己的面子慌忙找补的样子，多看了几秒，直到把小姑娘看低了头，他突然笑了，“不缺了，没关系，没那么玻璃心。”

　　五十五万，只是起拍价，这块镯子也只是用来热场的而已。季谌想要拍下，就要做好万全准备，其实他也没有打算动福利院的翻新款，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自己这次带不走这个镯子，怕是下次再想买回来就更难。

　　“这镯子是……”看着镯子的年份，乔可嘉心里隐隐有猜测。

　　“恩。”季谌看向车窗外倒退的荒凉景色，笑意渐渐温柔，“院长奶奶说是我妈妈留给我的。”

　　“是妈妈留给你的啊，那是应该买回来。”乔可嘉没有问为什么镯子没有在他身上，按照乔可嘉对季谌的观察和了解，若不是迫不得已，他应该不会把镯子卖出去。

　　“院长奶奶也会撒谎。”季谌松开吊手，多看了乔可嘉一眼，他靠着乔可嘉的椅背站了站，两个人的距离拉近了很多，“她估计都忘记了，她二十岁生日的照片，就戴着这块镯子'，那时候她还没来福利院，怎么替我保管的？”

　　“啊？”乔可嘉没懂。

　　“镯子不是我妈妈留给我的，而是她的。”季谌语气变得很怀念，

　　“曾经我也深信不疑，只是后来，她的漏洞太明显，我不能视而不见，只能假装还深信不疑。

　　后来福利院有个孩子生了重病，我卖了这块镯子给那孩子续命。”

　　说到这，季谌叹了口气，“晋平医疗太落后了，那孩子没能在转院的路上挺住。”

　　“所以院长奶奶说这是你妈妈给你的镯子，实际上她是你……？”乔可嘉仔细想了想两个人的年龄差，是祖母还是什么？

　　“你想什么？”季谌又被她逗乐了，“院长原是海市人，我是土生土长晋平人。她只是为了让我有个念想吧，如果母亲还把这么贵重的手镯给孩子，至少可以证明，她对这孩子还有爱。”

　　“所以她是为了让你好受点吗？”

　　季谌点了点头，那双深邃如暗夜的眼镜里似有光芒闪动，

　　“她那时刚到福利院，其实不懂如何和孩子相处，而我又比同龄人要成熟，她那些手段对我不好使，所以才这么做。后来，福利院的人都离开了，只有她坚持了几十年如一日。”

　　乔可嘉突然对院长奶奶很敬佩，她知道海市在几十年前也是全国区域内最发达的城市，这时候的晋平都如此落后，更不要说几十年前的晋平条件是多么艰苦，而院长奶奶见识过繁华热闹之后还能守住这一方净土，无论如何都值得敬重。

　　“那说到底，你把镯子买回来，还是为了院长奶奶啊？”乔可嘉没有被季谌绕晕，她阖上手里的文件夹，盖棺定论，“你还是个好人。”

　　“不，买回来是为了我自己。”季谌定定看向她，“这镯子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和是院长奶奶留给我的，并没有任何区别。而且，我知道带你来，她一定会答应把钱给我。”

　　还有一些话他没有办法说，这世界上最爱他的人很快就要离开，他无法挽留生命的脚步，只能通过其他的方式来怀念。

　　动福利院的翻新款，院长一开始是不同意的，虽然当年为了救小孩才把镯子卖出去，但对她来说，现在的小孩过得幸福才更重要。

　　季谌早在叫小姑娘起床的时候就知道，如果他带小姑娘走这一趟，会唤起院长对他的挂怀和祝愿，她一定会答应他把翻新款给他。

　　乔可嘉不懂，也不妨碍她坚持自己的想法，她不理季谌了，拖着侧脸看着窗外的风景，夜色降临，晋平市变得黑漆漆的，这个城市好像永远供电不足，看起来一点也不明亮。

　　但是她心里亮堂极了。

　　晚风从车窗缝里吹出来，少女的声音飘在风里，让人不清醒。

　　“季谌，我会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