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能耐啊。秦野想。这才不过半天。

　　虽说去上学这件事，他也没想到妹妹会去做。

　　“知道了。”他回。

　　“跟高年级男孩儿打起来，对方现在去医院了。”

　　秦野沉默一秒：“她呢。”

　　戚芒正垮着一张批脸站在老师身边，乍一眼毫无悔改之意。小女孩长得漂漂亮亮，做出来的事却是跟这相貌一点都不合。

　　在她听到哥哥从电话传来的那一句问时，无所畏惧乖张戾气的脸上忽而起了一丝波澜。

　　这种事以前不是没发生过，当时的她也没觉得这算什么，可是这会儿那道声音低低一句问，戚芒忽而从刚才“我就打了怎么着”的状态里跳了出来。

　　她性情大变的哥哥在关心她。

　　小女孩高昂起的额头轻轻垂下去，视线飘忽不定，最后落在了自己的鞋尖上。

　　小白鞋的底，那一点溅上的红异常显眼刺目。

　　老师侧头打量了一下。讶异和匪夷所思已经在看到人第一面时结束了，这会儿纯属是找一个比较合适的词语好组织语言。

　　他想了会儿简言道：“戚芒挺好的。”

　　戚芒没觉得自己哪里好。打架没有不受伤的道理，更何况对方比自己高了一个头，是个力气挺大的垃圾。

　　但她不好意思冲着手机电话大声诉苦。

　　只好憋着认下“挺好的”。

　　另一边秦野声音很快传过来，不像是在答复老师，更像自己低声自语，客观式评价：

　　“那挺厉害的。”

　　莫老师：“……”

　　随后那所谓的“家长”又跟了一句：

　　“既然没事就叫她自己解决。”

　　戚芒：“……”关心个五香螺旋锤，错付了。

　　小女孩站在那里，一双手绞在后背，她望了眼窗外，蓝天白云世界美好，跟她的乌云密布情绪低落并不相通。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伦不类的衣服已经换成干净校服，她试图变好，但好像这个世界不叫她好。

　　叛逆少女忽而有那么一点点委屈。

　　即便再来一次，戚芒觉得自己大概率还是会揍那个高个子男孩，因为她这回没有胡搅蛮缠惹是生非，她站在道德点上，是路见不平的正义之举。

　　唯一的错只是方法偏激，力道没收住罢了。

　　老师点点桌，叹了一声：

　　“你看看，你哥都不想管你了，你打算怎么解决？”

　　戚芒憋着声沉默几分，焦点落在翻面的手机上，恢复了刚刚的恶劣性子。一副“我没错要杀要剐都随便”的模样。

　　她淡淡道：“不知道，大不了让他砸回来。”

　　“嚯，你刚刚可是照人脑袋抡的椅子，准备以死谢罪？”

　　问题少女轻笑一声，眸底暗暗，破罐破摔：

　　“也不是不行。”

　　老师很无奈也很无言。

　　“你先把情况说说。”

　　戚芒思索了一下，“那个高二的侵犯女同学，我看不下去，就这样。”

　　她的过往形象太差，这短短的一个解释像是撒谎开脱，非常没有可信度。

　　男教师语气还算温和：

　　“哪个，当时走道上可只有你们，没有其他女生。”

　　“不清楚，可能趁乱跑走了。”

　　“你看看你这话像话吗，她干嘛跑呢。”

　　戚芒眼神戏谑，像是觉得好笑：

　　“那我怎么知道，换我我就弄死那个男的了。”

　　成年人开始没耐心了。

　　盖面的手机屏幕上通话时间还在加，秦野在那头没挂断。

　　他开了瓶水，之前点红圈时被人撞了一下，不小心按在免提，于是听了大半。

　　蓝衣黑发的男人姿势闲散。把空瓶随手扔进垃圾桶，去请了个假。

　　办公室里的质问持续了一段时间。

　　“铃——”

　　铃声响起，莫老师之后有课，不出意外不会继续留她。

　　戚芒如释重负，头一次觉得这烦人声音顺耳到好听。

　　走廊静了，外面却忽而一片哄乱

　　“走走，上课迟……诶上面有个女的，我靠她干嘛，要跳楼吗！？”

　　“哪儿呢哪儿呢！几班的啊？”

　　“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还能碰到这种事，也不知道这位同学是为情所伤还是学业太重。”

　　外面叽喳声多，办公室里坐着的几个老师一齐朝外望了望，又顺势抬头，嘈杂惊呼之后人去室空。

　　只剩戚芒。

　　小女孩儿站累了，俯身趴在窗沿朝外望。底下人声鼎沸，她眼里空荡，抬头扫向要轻生的那一个，唇闭合轻开，吐出个气音。

　　“笨。”

　　要走好歹也把那个烂人拉上垫垫。

　　静默的走廊传来阵脚步，随后是记熟悉男声：

　　“是那个吗。”

　　戚芒顿住愣怔半秒，回头望去，先前让她自己解决问题的哥哥出现在门口，正从办公室往里走，连衣服都没换下。

　　秦野迎着视线，若无其事到她身边，屈身手臂一搭，一起看戏似地望了望。

　　“问你呢。正义使者。”

　　“……”

　　戚芒先是沉默，心里五味杂陈，思来想去半晌，问道：

　　“你是不是救她去的，那你走错了，来，我给你指一条明路，绝对捷径。”

　　秦野侧头睨了一眼，散漫道：

　　“救你来的。”

　　戚芒望着他侧脸，那样一副皮囊在光影之下实在好看。说不清的情绪猛压下去之后开始暴涨，委屈又翻涌起来。

　　她执拗：“我挺好的。”

　　秦野上下一扫：“看出来了。”

　　“……”不是亲哥，胜似亲哥。

　　外面的喧哗还没消，戚芒迟钝地开始回味他刚刚的话：

　　“对，本正义之士就是在替那个窗台少女打抱不平。你怎么知道的，刚不是挂电话了，刚不是不管我了，刚不是随我自生自灭了。”

　　“个子就丁点，脾气倒是不小。”

　　“呵，何止不小。你面前的美少女一个小时前可是徒手抡椅子把高二抡进了医院，你对我的脾气一无所知。”

　　“是啊，真厉害，抡得真好。”秦野敷衍笑回。

　　戚芒看着他，他的视线落在外面。

　　她想起以前的哥哥，到得很快，很在意她，讯问十八连，思想教育三十六连，好是很好的，只是大多时候都带着一种包容她犯错的态度，下意识把老师讲的当做事件参考，再根据她的话想出一个道歉的方案。

　　戚芒习以为常，她是永远的过错方。

　　这是头一次有人夸她打得好，虽然态度不是那么诚恳。

　　先前底下凑热闹讯问为主的谈论声已经掺进一些怂恿的笑语，带着人类事不关己的残忍的天性。

　　“怎么不跳，都好久了。”

　　“没准在等男主角。”

　　“赶紧啊，脖子等酸了。”

　　妹妹收了收神往下望，回头朝四周一扫，把搁在一旁的塑料盆栽端起掂了掂，随后觉得分量轻了些，换了个更大的。

　　秦野漠然看她在那挑拣，又淡看她双手举托起伸出窗外。

　　在妹妹要松开的时候，当哥哥的终于搭在她小臂拦了拦。

　　戚芒：“干嘛。砸死他们算了。我够坏了，他们比我还坏。”

　　秦野偏头垂眼朝下，把她手轻轻一挪，定了个精准位置。

　　“没事我也坏。”他道。“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