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点儿也不喜欢天使将她推给别人的态度。

　　玛利亚明知此刻自己该出口道谢，说出来的却完全不是感谢的话语。“为何我一定要嫁给约瑟呢？圣子的出生应该完全不需要他吧？”

　　没错，以马内利乃是父神之子，他的降临虽然依托玛利亚，却并不需要人类的父亲。那么，约瑟作为玛利亚丈夫的必要性就不那么重要了。

　　加百列摇了摇头，无奈的答道：“是血统的问题。”

　　在人类的历史上一直充满了对女性的压迫，各种记载中，女性也永远只是作为附属品一样的存在。在血统的延续上，一般都指代男性。

　　虽然玛利亚能够单独孕育圣子，但他需要一个更加名正言顺的纯正血统。从古至今的预言也都表明了他的出身，尊贵的亚伯拉罕直系，大卫王的后代。

　　父神还存在的时候就一直如此，或许是因为亚当才是它第一位真正意义上创造的人类，在对待男人与女人上，他表现出了十分不对等的态度。如同夏娃之于亚当只是一根肋骨一般，它将女性的地位一直拘束在男人之下。

　　就算如今，也没有丝毫改变。

　　天使的这个回答绝非意料之外，但当真听到如此的答案，确实叫玛利亚愤懑不已。她从小就体会到了男女之间的不平等，神爱世人，公平却永远只是谎言。

　　玛利亚比起曾经还天真无忧时的莉莉丝来说，要多许多深沉的心思。加百列是明白这一点的，就算不了解玛利亚，但她了解莉莉丝。

　　玛利亚或许思考着这个时代的人无法想象的事。

　　“加百列大人，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

　　“你说吧。”

　　“您是一位女性天使吗？天使也与人类一样区分性别吗？会仅因为这一点而造成地位上的差别吗？”

　　“是的，天使如今已与人类一样区分了性别。但由于天使不是以人类那样的方式来延续后代，故而原本的天使都是没有性别的。或许也是因为这样，所以到如今为止还没有出现因性别而造成明显的区别。”加百列义不容辞般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那么您认为，在人类这个族群之中，男性与女性足够平等吗？”

　　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作为天使的加百列来回答，只要稍稍明白常识，谁都知道男女之间有着多么巨大、难以逾越的鸿沟。

　　“玛利亚……”加百列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她之前述说天使的情况时，其实已经回答了她。

　　天使的为难很快让少女明白了一件事，这种现状奢望上帝的救赎是十分可笑的。她低了低头，掩藏了自己失望的神色，诚恳的道：“感谢您加百列大人，是我问了逾矩的话。”

　　“不，玛利亚。”加百列从来都明白莉莉丝是怎么一个人，她对不公的抗争之心是源自于灵魂的。“我很高兴你能和我说这些，在我看来这些是你最纯粹的品质。说来可笑，天使比你想象的更为软弱。所以才在不断的走向衰败，无力改变。玛利亚，你要比我，比任何人都勇敢。”

　　“你大约不相信，可我或许比谁都明白你的想法。那是懦弱的我遥不可及的梦，可我希望你能够实现它，也愿意支持你去实现它。”

　　天使真诚的话语叫玛利亚不可置信的抬起了脸。

　　她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从来没有人这样告诉过她。从小到大，连她都明白自己的想法是有多荒唐，又有多大逆不道。父亲斥责，母亲忧虑，兄弟姐妹诚惶诚恐，直怕引火烧身。

　　她很快就明白那些是不能说的话语，成功让别人将这些当做孩童的稚言童语搪塞了过去。但是她没有放弃这些想法，只是深深的埋进了心里。

　　惭愧于天使的赞美，她虽然问了这样的问题，却也知道凭借自己是无法改变现状的。这些年她更多考虑的只是如何改善自己的命运，挑选一个善于掌控，心地良善的夫婿是她能够想到最简便的捷径。

　　真要说起来，她的生活其实并不差。虽然思考的问题看似很深刻，说到底也不过是衣食无忧才能去想的。她足够理智，所以明白怎样才会让自己过得舒适。她没有强烈的*，所以也不需要争得头破血流。

　　她本应思考得十分明白了。

　　可是天使的话语像是点燃了她心中的火焰般，将她的胸口烧得灼热。一直被否定的想法得到了承认，一直以为会得过且过穷此一生的人生出现了曙光，一直以为平淡无波的生命产生了涟漪。

　　她无比无比强烈地感受到了悸动，比起之前的感情更加失控。她望着面前天使温柔多情的蓝色瞳眸，前所未有的感觉到了来自于灵魂深处的共鸣。

　　泪水毫无征兆的溢出眼眶。

　　玛利亚以从不曾有过的放肆感情哭泣了出来。

　　天使爱怜地凝望着她，用指尖揩去她脸颊上源源不断的泪水，将她揽进怀中。

　　她说：“玛利亚，你不需要忍受痛苦，想哭的时候就请放肆地哭泣。”

　　天使的身体温热而柔软，带着些微百合花的香气，轻柔的将她包裹起来。

　　一切都美妙到不可思议。

　　切实的触碰一位天使，触碰加百列，被她抱在怀里，被她轻语安慰，被她如宝物般珍重，实在是件让人上瘾的事。

　　玛利亚从来不是会长久沉浸在悲伤中的人，而此刻，她更是难以单纯沉湎于悲伤之中，很快被加百列的身体与味道分去了注意。

　　她放弃了思考般抬起手，先是试探似小心翼翼地回抱了天使，而后，是再不犹豫地抓紧了对方的衣料。

　　在此时，玛利亚明白了另一件事。她可以放肆哭泣的地方只有这里，能让她停止悲伤的地方也只有这里。这是多不可思议又理所当然的事呢？

　　天使的甜言蜜语终究占满了她的心扉。

　　一定是天使不好，是她令人难以割舍的美好不好。

　　这纤细柔软的身躯，摄人心魂的香气，悦耳动听的声音都在诱惑她。天使是故意的吗？还是说，对谁都这样？

　　原来她并非没有强烈的*，而是她的欲念只会对着世上最美好的事物。

　　天使刚刚说了什么？

　　“可我希望你能够实现它，也愿意支持你去实现它。”

　　是这样没错吧？

　　所以说，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这是一个持久的拥抱。

　　加百列贪恋玛利亚身上的气息，还有那无与伦比的真实感。她如浮萍般飘摇的心终于有了归处，空虚的胸口也得到了满足。

　　最后一次拥抱莉莉丝是什么时候呢？

　　就算加上她在莉琳体内的时间，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最后一次，绝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鲜血淋漓的死别，与以为再无重逢之日的绝望，叫加百列一度认为自己已经死亡。

　　她已再没有倔强。只要是莉莉丝的希望，甚至是在那之上，她都愿意去为她达成。

　　感受到玛利**绪的平复，加百列心中叹息却也不得不将她放开。

　　玛利亚脸上犹有泪痕，却已不再哭泣。白皙的皮肤染上了些微红晕，少女独有的羞涩让她看起来纯洁又艳丽。

　　加百列有些着迷地注视着她，纤细的指尖以极其轻柔的动作轻抚着玛利亚面上未干的泪水。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有多撩人。

　　玛利亚身体一颤，却没有拒绝她。

　　或许是因为天使的模样太美丽端正，神色太认真深情，这样亲密的动作竟也没显出半分的轻佻来。

　　玛利亚甚至觉得，下一刻她便要亲吻自己。

　　少女细密长卷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半敛下眼睑，仰起的面容上是紧张的期待。

　　她一定不会，也无法拒绝这样的触碰。

　　加百列抑制住想要冒犯玛利亚的想法，强迫着自己移开了手指。

　　“玛利亚，我该走了。”

　　再待下去，她已不知道自己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

　　玛利亚只觉得心中一空，再睁开眼见到的是天使带了几分隐忍与忧愁的侧脸。除了失落之外，她的心中也生出了几分恼怒。冒犯与不恭敬已不是她如今会去思考的事，天使这样撩人却不负责的态度可真叫人生气！

　　她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用已恢复了平静与淡然的声音道：“加百列大人，还请路上小心。”

　　当然是没有什么值得小心的地方，天使就居住在少女上方的天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