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蝶在瑶池住了许多日，她那居所颇为清静，并无什么人去打扰她。她盘算起日后的去处，只觉得有些难以决定。

　　通常来说，女子若是成了仙，便要先到瑶池拜见西王母。拜见过了，西王母自会根据各人资质，将她们分散到各处去管辖种种事务。若是没有适合的职司，或是成仙的女子本人不愿担任职位，这样的仙子便被称为散仙，她们或寻名山大川隐居，或是到四方游历，直到西王母有事召见，才会回到瑶池来。

　　西王母曾向她承诺，只要她愿意，就让她在瑶池供职。须知千万年来，成仙的女子虽然并不很多，却大都愿意留在瑶池，因此瑶池虽大，空余的职司却极少。西王母向她做出这样的承诺，自然是因为对她极为看重。

　　然而梦蝶却不愿在瑶池。自从西王母在她眉心一点，让她回忆起前事，瑶池的一草一木都存留有她前世的回忆。这些回忆让她心烦意乱，分明不是她所经历过的事情，而脑中的回忆却如此清晰明确，仿佛就在昨天。这样的感觉让她极为不快。

　　连那些前世的记忆都不愿意拥有，至于前世里和自己有着无尽纠葛，如今在记忆中却只余下残像的那人，她就更不想与之再有什么瓜葛了。

　　可是若如此，难道要再回北冥去吗？

　　她那时候认认真真和他说此去再无归期的，如今才走了几日，怎么能就这样回去呢？虽然他说了要等她的，可是……他是她的师父啊……

　　不管曾经多亲密，两个人还是师徒的关系。若是还要再继续生活在一起，曾经有过的亲密也就只能成了尴尬。此时的梦蝶，不要说回北冥去，就算只是想一想，也要吓得打个寒颤。

　　既然这些去处都不好，那么还是如许多刚刚成仙的女子一般，做个散仙吧。四处游历，到处饱看天地间的好景致。无拘无束，最是让人羡慕不过的。梦蝶自小在家，父母整日郁郁不乐，到了北冥，又被帝君管着，百般拘束。从来没过过逍遥自在的日子。想到要去做个自由自在的散仙，梦蝶的心情也明朗起来。

　　她打定了主意，就去向西王母辞行。西王母挽留了几句，见她决意要走，也就不再强留，赏赐了她几件宝物，放她去了。

　　离开了瑶池，梦蝶就如离开了牢笼的鸟儿一般欢喜。她驾着云，下了昆仑山，走出几十里，隐约看见前方有袅袅炊烟。就不再驾云，徒步向着炊烟处前进。不久便看见有猎户所居住的小屋。她过去打听一番，听说市镇就在前方，再走十几里路就是，便向着那边去了。

　　又走了三五里，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嚷道：

　　“前面那位姐姐，请留步！”

　　梦蝶左右看看，没见着有旁人。回头看去，却见一个少年正挥着手向她疾步奔跑过来。

　　她止了步等着，那少年几步跑到她身边，她才发现他的个子竟比她还要矮上两分。那少年向她胡乱行了个礼，抬起头来，向着她嘻笑道：

　　“小弟名叫枳花明，在这给姐姐问好了。”

　　那枳花明模样比她小两岁，笑嘻嘻的，唇红齿白，看上去颇有几分俊秀，面上却透着一股妖异之气。梦蝶只觉得十分蹊跷，不觉问道：

　　“你认识我么？”

　　枳花明笑道：

　　“虽不相识，也可同行。小弟是这昆仑山中小狐，这一回是初次下山。出门前，家里人曾叮嘱过，说小弟我见识浅薄，此去若不能遇见法力精纯的大妖同行，便不可随意进城镇去。小弟在这附近等了几日，虽有几个大妖路过，却都相貌凶恶，满面黑气，小弟不敢随意请托，只怕被他们一口吃了。只今日有幸遇见姐姐，见姐姐相貌良善温柔，还望姐姐多提携提携。”

　　梦蝶听他此说，便知道他把自己当作是路过的大妖了。想这小狐妖如此眼拙，竟将仙子当作大妖，心中暗暗觉得好笑。面上却做出十分严肃模样，问道：

　　“我且问你，你多大了？法术练得可熟？你跟着我，能给我什么好处？若是给我添麻烦，我可不依的。”

　　枳花明听她言语之中隐隐有愿意提携他的意思，忙道：

　　“小弟虽然刚满三百岁，武艺法术却也都是练得精熟的。临走的时候家里人还特别千叮咛万嘱咐，我那尾巴藏得好好的，绝不会露出来，给姐姐添麻烦。姐姐若是能带上我，这里有二十两银子，乃是小弟多年来攒的积蓄，还请姐姐笑纳。”

　　枳花明说着，取出两锭沉甸甸的银子，放到梦蝶手里。梦蝶觉得这小狐妖十分有趣，便收了银子，道：

　　“既是如此，我便带上你。只是你可要记清，这一路上，若有搬东西跑腿这样的杂活，你可不许偷懒。”

　　枳花明听了，十分欢喜，连声答应，随着梦蝶一同往镇上走。一边问道：

　　“不知姐姐要怎样称呼？”

　　“李梦蝶。”

　　“那便是梦蝶姐姐了。小弟眼拙，虽然看出姐姐厉害，却没看出姐姐是什么精怪。”

　　梦蝶想起自己昔日曾问过帝君，当初帝君是用什么替她重塑的身躯，帝君说了几样东西，梦蝶都不大记得，只记得其中一件是玉蝴蝶，便随口答道：

　　“是个玉蝴蝶精。”

　　枳花明听梦蝶如此说，肃然起敬，道：

　　“难怪梦蝶姐姐身上灵气如此精纯。小弟当初听师父说过，像我们狐狸修炼起来还算容易，草木就颇难，若是玉石一类，没有上万年工夫，只怕是难有成就。却想不到梦蝶姐姐年纪竟然有这般大了。”

　　梦蝶只怕要露出破绽，便胡诌道：

　　“大约并没那么久。只是我当年曾被一位天庭上仙佩在身上，沾染上那位上仙的气息，便渐渐开了灵识。后来那位上仙不慎将我遗失，我修炼数千年，才修得了人身。当初我久居深山，不大晓得人间岁月几何，不过我在凡间可是游历了十几年了，在人间的经历可比你丰富得多。一会儿进了镇里，你可要留神，不要让人发现了破绽。”

　　枳花明点点头，满眼都是欣羡，道：

　　“原来姐姐竟还见过天庭上仙！我虽然久居昆仑山下，却也从未见过一个神仙。敢问姐姐，那天庭上仙，都是个什么模样儿？”

　　梦蝶心中暗笑这小狐狸有眼不识真仙，却忽然想起帝君的模样来，心里只觉得一阵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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