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妈叹气，“我以前生她的时候也觉得久，这不一眨眼就快要上小学了，你爸爸还没买到房子，现在好不容易说去看房，还要去看那么偏的地方，那种地方谈什么圈层，连好中学都读不上，大学也好不到哪去，去哪里找像陆赢那样的人，估计以后连你脚后跟都够不上。”

　　宋倾城只是笑笑，垂首洗她的菜，后妈的意思，她从小就住别墅，中学读A大附中，才有机会认识陆赢。

　　这话对，也不全对。

　　坏境固然重要，但人各有际遇，她去了深城之后，以陆赢的冷淡性子，如果不是她一直主动，两人早就成疏远成陌路人了。

　　后妈有她的爱女之心，但宋倾城并不希望妹妹像她一样。

　　她追逐陆赢，用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现在往回想，她的整个青春期，酸涩远远大于，偶尔相见扣出的那点不为人知的甜。

　　“你跟他说说，他听你的话。”

　　她只好应下，“嗯，我和他说说。”

　　饭桌上，陆赢陪宋茂华喝酒，酒过三巡，宋茂华话也说开了。

　　“你呢，我没有什么好挑剔的，但是她还没毕业，我和她妈妈商量过了，得给她准备嫁妆，现在湾城的小姑娘，谁出嫁前不得买一套自己的房子做嫁妆。”

　　后妈瞥他一眼，脸色不好看了，“自己都买不起，你充什么胖子。”

　　宋倾城笑得有些僵硬，“爸爸，我不用，你还是先买好你的房子吧。”

　　当着后妈的面，她并不想把那套豪宅说出来。

　　宋茂华：“我会买，你的是你的，以后囡囡也有。”

　　他拍拍陆赢的肩膀，“我是想等她毕业以后，有了工作，有能力贷款了再买，不管多大，就算是个小一居也行，我能力有限，但这是父母的心，陆赢，你能理解吗？”

　　陆赢点头，“宋叔，我能理解。”

　　宋茂华这是在委婉拒绝他，这是他意料之中，宋倾城还没大学毕业，也刚刚和他谈恋爱，对于她爸妈来说，谈结婚的确太早了。

　　但他不想再等了。

　　她的日记本里那句话——为什么明明是生我养我的城市，我就是留不下来？

　　还有他记忆中的一个画面，第二天要回深城，她搂着背包过马路，马尾松散，碎发在风中飘动，背影带着情绪低落才有的倔强。

　　一想起来，就如细针扎在心尖，狠狠刺他。

　　小孩那么小，除了听从大人的安排，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想留在湾城，拼命考A大，有很大原因是因为他。

　　过十二岁生日的宋倾城，一定没有想过，那之后，她在湾城就没有家了。

　　这些年她在湾城，有家也跟没家似的，高中回来，租住在他家的房子，大学住校，即便离家这么近，这么些年，就没在这个家住过一个晚上。

　　陆赢他想给她一个家，名正言顺跟她住在一起，让有饭吃有床睡，不用在这个城市里来回奔波。

　　他给宋茂华续上酒，“宋叔，我年纪比宋倾城大，我的确是有些着急，本来想等她毕业再说，但前段时间，她晚上跑出去，出了车祸，把眼睛都弄坏了，一检查，大毛病没有，就有一些小毛病，我想了想，结了婚，我还能看着她，好好给她调养身体。”

　　宋倾城眉头拧巴起来，这是什么虚头巴脑的话，说得她好像有什么隐疾似的。

　　她一米七的大汉，大姨妈准时得很，身体一点毛病也没有。

　　宋茂华微滞，他和方敏一向能不联系就不联系，女儿大了，就算身体有些女孩儿的毛病，他也不好过问。

　　而且，上次出了那么大的事情，的确是陆赢在照顾她，说起来，陆赢做的何止这一次。

　　作为爸爸，因为家累顾不上大女儿，宋茂华心里是有愧的。

　　“这事儿，你跟你爸爸说过了吗？”

　　陆赢：“说过了，您要是方便，改天一起见个面。”

　　宋茂华到底没松口，“不着急，我和她妈妈商量商量。”

　　吃过晚饭，大家坐在沙发聊天看电视，宋倾城接到方敏的电话，没说两句，便让她把电话给宋茂华。

　　没说两句，两人又有吵一架的架势。

　　宋茂华站起身往卧室走，“我的意思不是不给，是缓两年，现在给她钱，她没有社保没有收入，也贷不了款。”

　　没一会儿，后妈从厨房出来，跟着宋茂华进了卧室。

　　门关紧了，声音却关不紧。

　　“你有钱愿意花哪里我不管你，但是你先把房子买下来给囡囡读书，女儿都读不了书，你充什么胖子！”

　　“房子不正在看吗，肯定读得了书，你瞎起什么哄。”

　　“宋茂华，你有多少底子你自己不清楚吗，三十万嫁妆给出去了，你连个一居室都买不起！她出嫁，难道没有彩礼吗，彩礼我们不收，全部都给她……”

　　宋倾城怀抱着囡囡，面上起了一层尬色。

　　这么些年了，理性来说，后妈并不是坏人，她很朴实，比她妈妈更适合做贤妻良母，每天洗衣做饭，把家里打理得很好，把妹妹养得也很好，爸爸在外面也没有后顾之忧。

　　但，她只爱囡囡，不会爱她。

　　这能怨谁呢？

　　或许，穷不是原罪，离异家庭的小孩才是。

　　她把囡囡放到一旁，朝陆赢看了一眼，“哥哥，要不我们先走吧。”

　　陆赢：“走吧，去跟你爸爸说一声。”

　　卧室门打开了，宋茂华走出来，把手机还给了宋倾城。

　　宋倾城手指头抹着手机屏幕，轻声说：“爸爸，我不要嫁妆，你不要和阿姨吵架了。”

　　宋茂华笑了下，面上那点郁色未散，“回去吧，你不用管。”

　　“嗯。”她看向陆赢，“哥哥，我们走吧。”

　　陆赢轻轻扯唇，笑意不达眼底，“宋叔，我这三四年都是在国外工作，挣得不多，也存了一百来万，我交给宋倾城拿着，我看您和阿姨都挺忙的，彩礼嫁妆那些繁文缛节就省了吧。”

　　宋倾城压着心口的聒噪瞥他一眼。

　　他不痛快了，但是这个时候，轮不上她说话。

　　宋茂华顿了片刻，“再说吧，还没到时候。”

　　小区没有地方停车，陆赢把车停在挺远的地儿，两人穿过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

　　陆赢牵着她的手往前走，一路无话。

　　宋倾城师母以前开美容店的那一整排都拆迁了，建成了两栋电子大厦，一楼是手机维修专柜，零零散散的几个人走动。

　　她扯了扯他的手，牵动唇线，“哥哥，你别见怪，我阿姨……她挺辛苦的，其实，站在她的立场，肯定是我妹妹上学重要。”

　　陆赢淡淡看她，“我为什么要站在她的立场，我要真是她，怎么也得憋到人走了再说那些话，她这样子，再辛苦也讨人嫌。”

　　宋倾城无力反驳，默默不语。

　　“以后别回去了，她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垂下眼睫，轻声说：“她跟我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她和我爸爸，我妹妹有关系，我可以不喜欢她，但是我没有办法不爱我的爸爸和我的妹妹。”

　　陆赢卷起唇来看她半晌，耸肩，“行，你回。”

　　宋倾城硬着头皮，讷讷道：“难道你以后都不跟我回了吗？”

　　他撇下唇，皮笑肉不笑的，“你要跟我结婚，我就把她当非物质文化遗产，红楼梦里的老婆子，死鱼眼睛。”

　　宋倾城轻轻咬嘴，又好气又好笑。

　　听听，这是什么嘴，她从未想过，非物质文化遗产也能拿来骂人。

　　她有点想逗他笑，“哥哥，你还记么，以前我们路过这里，你说你是整容范本，所有的帅哥都是按照你这个范本整出来的，还说，世上的帅哥千千万，总得有人做第一，你就是那个第一。”

　　陆赢一个气声，胸腔微微动了下，“就好像，世界上那么多小孩，就宋倾城最可爱，没办法的事儿。”

　　宋倾城走不动路了，黑漆漆的眼呆愣愣看他。

　　陆赢稍稍转眸，耷着眼皮无声看她，唇边撇着一抹淡笑。

　　半晌，她唇角抽了下，晃着脑袋由衷赞叹：“你妈妈怀你的时候，肯定吃了很多核桃，才生出这么好的脑子。”

　　他挪开视线，懒洋洋扯嘴笑，“你以后也多吃点，我女儿又可爱又聪明。”

　　宋倾城面上有些皲裂，握拳抵着鼻，稍稍挡了些。

　　陆赢倾身朝向她，唇边往上一勾，“还是整容范本，谁想看一眼要收钱的。”

　　“那我们以后不上班，靠女儿卖脸挣钱。”

　　“嗯，你在家躺着收钱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