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小时候被王后派来照顾他的仆人们是怎么对待他的。

　　他只是一个没有继承权的私生子，王子不过是个空头衔而已。

　　被指派来照顾他这个没用的皇室成员，仆人们只有在人前对他恭敬客气，背地里不仅不愿意服侍他，甚至时常假装忘记给他准备餐食，让年幼的他饿肚子。

　　他们是王后指派的，而王后不知道有多憎恨他的母亲，连带着也十分讨厌那个“卑贱女仆”的孩子，也就是德米安。

　　那些仆人知道，他不敢也不会告诉别人，因为没有人在意他。

　　他也学会了不在意任何人。

　　“把心封闭起来，带上一副假面具，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了哦。”他安慰自己。

　　从此以后，他就学会用微笑来掩饰一切痛苦，人们讨厌他，喜欢他，或是想利用他，无论抱着什么样的情绪和目的接近自己，他都会笑着去面对。

　　对于不在意的东西，没有浪费时间和情感的必要。

　　可他现在有在意的人了。

　　可以对她敞开心扉吧？即使那是一颗阴暗不见光，污秽不堪的心，他也想剖出来给她看一看啊。

　　痛苦终于暂时缓解了。德米安急促的呼吸却还没有平复下来。

　　背后的疼痛消失，他的感官就开始放在自己被反绑的手腕上。

　　“伊兰，刚才真的有必要绑住我吗？”少年低哑的声音传来。

　　“抱歉，我只是想要尽快探查你体内的魔气，但你一直在阻止我，不得已我才这么做的。”

　　“不，请你不要误会。”德米安脸色微红，“冕下喜欢的话，想怎么绑我都可以。”

　　刚才被伊兰按倒在地上的时候，他因为不希望自己的秘密曝光才会挣扎反抗。但他同时发现自己心中竟然产生了异样的兴奋。

　　他不得不承认，那时候他的愉悦感也是大于抗拒感的。

　　伊兰正要帮银发少年解开腕上的丝带，听到他这样说，微微一怔。

　　抬起头，却发现隽秀少年侧头看过来的脸上带着迤逦靡艳的神情，微张的双唇漏出低低的喘|息声。

　　半开的衬衣下，修长脖颈衬着线条突出的锁骨，再往下就是有着微薄肌肉，一直在急促起伏的胸膛。

　　几滴汗珠从他颈部滑入蝴蝶骨，再顺着肌肤的沟壑向衬衣深处滚落，衬上少年此时异常妖冶绮丽的异色双瞳，像个传说中专门在睡梦中引|诱人灵魂堕落的魅魔。

　　德米安转过身，正对少女，他弯下纤瘦的腰身，半跪着凑近她，原本干净秀气的面容上带着艳丽的潮红。

　　“你在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是不是被魔气影响了？”伊兰蹙起眉。她又没有特殊癖好，怎么可能喜欢绑人玩。

　　“伊兰知道吗？”德米安凝眸看着少女，微微一笑，妩媚的像一朵盛放的玫瑰，“堕天使和圣洁禁谷欠的天使们完全不同，是非常淫|乱的堕落神族。”

　　伊兰瞬间麻了，这还是那个优雅温和的王子殿下吗？冲破禁制的魔气影响竟会这么大？

　　少年的异色双眸愈加幽深，蒙上迷离的水雾，他再次慢慢靠近伊兰，膝盖与地面擦出窸窣的声音，他低下头，擦着伊兰的耳廓轻声低语：“父王从地下拍卖会买走我的母亲，也是这个原因。而我……体内流着母亲的血液。”

　　少年的银发如水般流泻在自己肩头，温热的呼吸喷吐在她颊边。伊兰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位像是忽然被按下什么奇怪开关的王子。

　　耳尖忽然扫过一份柔软濡湿，伊兰浑身一颤，推开银发少年。

　　耳朵和脸颊爬上绯红，心里痒痒麻麻，像被蚂蚁爬过一样。

　　因为双手还被束缚着，少年无法保持平衡，身体被推倒，半伏在地上，抬起水漾双眸，微笑着去看少女的反应。

　　伊兰捏了捏发烫的耳尖，喉咙不自觉吞咽了一下。

　　“你不要再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了。”

　　“冕下是爱神，也是象征谷欠望的神，应该很明白我在说什么。”德米安已经不在乎自己现在是不是因为堕天使的血统觉醒才会这样。

　　他只是累了，不想在伊兰面前伪装，无论她能否接受这样的自己。

　　“我对冕下说了谎，我不仅想做冕下的信徒。”德米安坐起身，眸中是晦暗阴鸷的光，却让他矜贵清俊的面容如同爬满黑色荆棘的神像，带着圣洁被邪恶逐渐侵蚀般的诡魅，“我一直想占有冕下一半神格，想要和您融为一体，这样就能和冕下永远在一起了。”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伊兰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银发少年。

　　“吓到您了吗？”德米安勾唇一笑，“这就是真实的我，只有一颗被深渊魔气所污染，肮脏邪恶的心啊。”

　　他回忆起那两个王后送来的男仆对自己做过的事，一个不被任何人关心的孩子，漂亮，脆弱又胆小，他会受到怎样的对待呢？

　　他忘不掉那两双充满恶意和谷欠念的眼睛。

　　王后发现了这件事。但她只是用冷漠和鄙夷的目光盯着他，说了一句：和你的母亲一样下|贱。

　　那两个仆人终于从他身边被调走了，却并没有受到实质上的惩罚。

　　而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这件事，因为他无人可说，也清楚知道，没人会在乎自己。

　　伊兰沉默了一下，抬眸认真瞧着少年幽深的异色眸子：“我相信你的确这么想过。但你现在肯告诉我，说明你绝不会那么做。”

　　德米安目光微动，轻笑了一声：“冕下未免太天真了，作为神明，您不是该更无情一些吗？我是被魔气所腐蚀的堕天使后裔，您该将我交给光明神殿处置，或者立刻杀了我才对。”

　　“我不会的。”伊兰靠近银发少年，将他手腕上的丝带解开。她的手指触碰到少年手腕时，一股熟悉的能量掀起涟漪。

　　伊兰在少年记忆的空间里看到了他所经历的一切。

　　年幼的德米安蜷缩在墙角，身上带着被人掐出的青紫以及其他难以言述的痕迹。

　　她看到男仆们暧昧隐晦的目光，王后对男孩的鄙夷憎恶。

　　小男孩坐在黑暗中，喃喃自语：“我和母亲一样下|贱吗？她不该存在对吗？我也不该存在。”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伊兰站在小小的德米安面前，他似乎看不见自己。

　　和上次看到约齐亚的记忆不同，这一次她只是一个旁观者，无法和记忆的主人交流。

　　能量再一次波动，她回到现实中，眼前的德米安和幻象中的小男孩重叠了。

　　“你没有做错什么。”她的声音平静，却止不住心中的愤怒，她从不知道人性可以卑劣到那种程度。

　　银发异瞳的少年读懂了她的情绪，她是……在替自己不忿吗？可是为什么，她不是应该生自己的气，然后与自己保持距离才对吗？

　　“下次你无法抑制魔气的时候，记得一定来找我。”她为少年系好扣子，掩住他冷白色的胸膛，然后把那根蓝色丝带重新绕在他脖颈间，用宝石扣固定。

　　随后她又开始细心地替他整理好凌乱的银发，重新用绑带扎好。

　　德米安默默等着伊兰做完这一切，她的动作很温柔，像是特意在照顾他。他隐约觉得，少女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的事。虽然他不清楚她是如何知道的。

　　但她是神明，也许这对她来说并不是难事。毕竟刚才她还为自己压下了躁动的魔气，消除了他的疼痛。

　　“冕下不想惩戒我吗？”他垂下霜雪般的睫羽，“我那亵渎神明的念头，以及想要伤害您神格的想法。”

　　“因为你伤不到我。”伊兰偏着头看他，“而且你并不是真的想那么做。”

　　德米安抬眸，眼角微红，用力抿着唇：“您真的信任我？”

　　少女认真地点了点头。

　　温热的液体从脸颊滑过，德米安的异色眼眸被迷蒙的水雾彻底淹没，泪水啪嗒啪嗒掉落在地板上。

　　“喂，你别哭啊！”伊兰还从没见过男孩子哭，顿时手足无措，伸手在他眼角边擦过，指节处挂上一大颗泪珠。

　　德米安轻轻捉住少女的手，感受到她容暖的体温。

　　她是在乎自己的，她信任自己。

　　德米安像个孩子一样扑进少女的怀抱，紧紧拥着她，泪水浸湿了她的肩膀。

　　伊兰轻轻叹了口气。原来美少年哭起来也是这么梨花带雨的啊。

　　她抬起手，轻拍少年的脊背：“你要记得，继承堕天使的血统不是你的错，你有许多条路可以选择。”

　　“如果你不知道该走哪条路……”她说，“你要是也相信我，就让我陪你一起选。”

　　银发少年咬着唇用力点了点头。从年幼时起，从未流过的眼泪现在像是一股脑全都倾倒出来似的，止不住地往下滴。

　　自己这辈子都会是她的信徒。即使她不是神明，也将是那束救赎他的光芒，是他今生唯一的信仰。

　　德米安哭了很久，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再哭你眼睛就要变成桃子了，明天还怎么上课？”伊兰可怜他，又很无奈。她的肩膀湿了一大片，身体被抱的生疼。

　　银发少年啜泣着，上气不接下气：“不，不是，我，我就是停不下来了。”

　　“伊兰，快，快帮帮我。”

　　？男人也是水做的，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