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琼x薛延

　　薛延怎么都没想到, 周琼竟会不告而别。

　　原以为她只是回家暂时帮忙操持周晋的亲事，即便这几日他不能见她，但操持完了, 她总要出来的。她已经知道他身份了，就算他对她从未摆过太子架子，但身份到底在那摆着, 她既已经跟了他，那总归不敢缩着不肯见的。

　　一日两日三日, 她始终不出府, 他还在想等她出来时要怎么惩罚她。

　　哪知七日八日九日, 他始终等不到她终于着人打听, 才知道她竟然走了！

　　他不顾脸面去问周晋, 得了个她想出去走走看看, 第一站打算去的就是余杭的消息。周晋那人，或许是因自小长在法原寺的缘故, 并不像普通人那般会被某些礼教舆论所束缚，因此虽未直言, 但却暗示了, 她是和情郎一起走的。

　　但她哪来的情郎？

　　虽然她始终不肯跟他进东宫，但他很清楚，她不仅没情郎, 她心里也没人。

　　所以她是独自走的，骗过了家人，就是为了离开他！

　　清楚认知到周琼想离开自己, 薛延的心情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气吗？自然是气的。但更多却是心酸，是不甘, 是委屈，是疑问。

　　为什么呢？

　　是他的心意周琼不珍惜，还是周琼压根就不信他是真的喜欢她？

　　可他已经得不到答案了，周琼走了，没人能回答他。

　　倒是周晋看他神情实在不对，忍不住问：“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周琼是不想周晋和沈兰茵知道他们关系的，就算现在周琼不辞而别了，他答应了她，自然就仍不会说。薛延摇摇头，只道：“就是觉得有些羡慕，能想走就走。”

　　但周琼想走就走，他想找她却难于上青天。

　　余杭他虽未亲自去，但立刻打发人去了，只去的人回来却说周琼确实去了，只不过到了余杭丢下两个侍卫看宅子，自己带着其余人又走了。

　　倒是走之前记得往京城给周晋来了信，报了平安。

　　只怕就是周晋，现在都还不知道他那好姐姐并不在余杭呢。

　　他又多加派了两队人马，除了留下两个在余杭盯着周琼买下的宅子，其余人顺着打听来的蛛丝马迹，从余杭出发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自找了去。

　　但周琼怕是算准了他会找她，因此虽每半年会给周晋来一封信，但很可能都是请人代寄。因为她明明是从扬州寄来的信，但他的人立刻赶往扬州，左不过两三天时间，却压根没她曾停留过的痕迹。

　　且上半年她还在扬州，下半年就到了漠北，而等次年，她则又在南疆了。

　　周晋没觉得奇怪，他却已经要气死了。

　　春去秋来，一年又一年。

　　他从太子登基成为皇帝，按理该广纳后妃，该册封皇后，该绵延子嗣。

　　可不知道是不是被周琼气的，他身体越来越差，别说绵延子嗣了，他连去见后宫仅有的几人都有些提不起精神。好在他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即便朝堂上有进谏，但因他不松口，这事儿也只能频繁被提起，又频繁被搁置。

　　找到第五年还没找到的时候，薛延有些想放弃了。

　　不是他死心不想找了，而是他觉得自己身体似乎越来越差，怕是撑不了太久了。他怕就算把人找到，他也陪不了她几日。所以还不如不找了，只要她不在眼前，他就不必逼她进宫陪他，那么她也不用再嫁没几日就要守寡。

　　至于他自己，先太子妃没给他留下一儿半女，其他妾室中倒是有人生了两个儿子。只那两孩子一个像他自来体弱，另一个倒是健康，但偏偏生得太过普通，不堪大用。无奈之下，他只能把眼光放在宗室里，想着不如过继个能堪大用的。

　　他把这想法透露出去，原先叫的最欢要他广纳后妃册封皇后的，突然不叫了。

　　除了还有零星两三人进谏，其余人早已悄悄站队，选了认为大有前途的新主。

　　薛延倒并未觉得有什么，人之常情而已。不过倒是周晋，因着周琼他关注的多，因此就发现他却没跑去站队，成日里除了做完份内的事，便是急急回家陪妻子和儿子，连许多应有的应酬都推了。

　　因此他便三不五时的，悄悄去安平侯府打扰。

　　不为周琼，只为获得片刻心里的安宁。

　　却没想到，他已经将寻找周琼的人撤回来了，他已经放弃找她了，却在又一日悄悄去安平侯府，因侯府的下人早已经跟他相熟，不等通报就放了他入内后，他趁着夜色走在安平侯府的小花园里，却看见了周琼。

　　五年了，很多事都变了，他的身体也一再衰败，但她——却好似一点也没变。

　　月色下她静静站着，侧脸宁静美好，他看着她，几乎要忘了她曾多么张牙舞爪，那可是这世上第一个敢咬他敢撕他敢明知他在等她，却还不告而别的人！

　　可是这一刻，他竟一点也不气了。

　　他也静静站着，竟害怕这一切是场梦，而不敢上前去叫她。

　　“小小，你慢点儿，慢点儿别摔了！”周琼笑着，声音温柔。

　　有小女孩从花圃中跑了出来，四五岁的年纪，梳着双丫髻，手中握着一支红色的花，小小的脸上也满是笑。她跑到周琼面前，抱住了周琼的腿，声音甜甜道：“娘，戴花！你戴花给小小看！”

　　周琼便蹲下，接了那红色的花，插在了头上。

　　她似乎很宠那孩子，还问道：“好看吗？”

　　“好看！”小女孩拍着手道：“娘最好看了！”

　　周琼笑着摸了小女孩的头，道：“不，娘的小小最好看！”

　　母女俩相处的一幕美好的像是一幅画，但薛延看着，却忍不住捂住心口，在身侧小太监的惊呼中腿一软半跪在地上，接着就是剧烈的咳嗽，等终于停下，捂嘴的白帕上已经留有星星点点的红。

　　“圣上，圣上咱们立刻回宫宣太医给您看看吧！”小太监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薛延没应声，他只目光灼灼，盯着不远处听见动静看过来的周琼。

　　她果然没变，还是那样好看，不，是更好看了，就连惊讶的样子都那么好看。

　　薛延想要对她笑一下，但努力了几次，却始终笑不出来。

　　短暂的惊讶过后，周琼便牵着小女孩走了过来，她没行礼，也没像小太监一样因为天子吐血而惊慌失措。她只是居高临下看了薛延片刻，然后半蹲下，用帕子一点一点擦净了薛延唇边残留的红。

　　“你身体，更差了。”末了，她这么说道。

　　薛延立刻想起当年和周琼的第一次肌肤相亲，是字面意义上的肌肤相亲，除了挨着她抱了会儿，还有就是互相撕咬了回对方外，他们什么都没发生。

　　但那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回忆。

　　因为除了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被人撕咬外，还因为是第一次被人那么侮辱。

　　那侮辱，他想他怕是要记到死了。

　　因此他虽然撑不起身体，但却一把扯着周琼的袖子将人扯摔跪下，半抱进了怀里。小太监懂事的走开了两步，小女孩睁着懵懂的大眼睛却什么都不懂，薛延便凑在周琼耳边，咬牙低声道：“我身体再差，也不影响睡你！”

　　还是那么逞强啊！

　　周琼轻轻一笑，伸了手撑住薛延要将人扶起，嘴上却不饶人：“都要死了，还这么逞强啊？”

　　两步外的小太监本是想装聋当隐形人的，但听了这话，吓得双膝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了。

　　小女孩看看小太监，又转头看薛延和周琼，奶声奶气的道：“娘，这个好看的叔叔也要死了吗？”

　　小太监吓得尿都要出来了。

　　这都是什么人啊，安平侯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在府里放了这么奇葩的娘俩？

　　纵然圣上一直对安平侯很好，但因这娘俩，安平侯府怕是要倒大霉了吧？

　　“小小，不许胡说。”

　　“还有谁也要死了？”

　　周琼和薛延同时问出声。

　　小小似乎一点儿也不怕娘亲的训斥，所以立刻便回了薛延的话：“我爹啊，娘说我爹要死了，所以带……”

　　“小小！”周琼沉下脸，语气也重了点。

　　小小这才有些怕，朝薛延摊了摊手，不肯说了。

　　薛延抓着周琼的手却在抖，他仔细的从上到下打量小小，看小小的眼睛和他生得很像，看小小抿起嘴时嘴巴和他抿起嘴时弧度也一样，直将小小看的害怕的躲到周琼身后，才红着眼睛问周琼：“你怎么会给她起名叫小小？”

　　周琼知道他是猜到了，轻轻一叹，老实道：“因为她出生时只有小小的一团，比寻常孩子都要小，我请的产婆大着胆子跟我说，怕养不活，所以要取个贱名压一压。没想到我听了那产婆的，小小就这么被我养大了，健健康康，机灵活泼，身体也非常好。”

　　薛延的眼泪就这么滚出了眼眶，他声音涩然的道：“苦了你了。”

　　倒也不苦。

　　甚至因为知道这些年你一直在找我，我反而时不时心里会觉得有些甜。

　　只不过……我原以为只是在你死前，带我们的女儿回来看你一眼，看过一眼你该死就去死，我和女儿从此也就可以再无牵挂了。却没想到……看见你病成了这副模样，我心里这才觉得苦。

　　“叫太医吧！”她声音里也不自然带了丝涩意，“我扶你进屋。”

　　薛延沉默片刻，终是点了头：“好。”

　　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因此早就放弃治疗，甚至连药都不再吃了。

　　但此刻看着周琼，还有周琼身侧粉团儿一般的小小，他却生出了极强的贪念。

　　他不想死了，他想再多活一些日子，活到能好好再看看周琼，活到能给小小的未来铺好路，活到这对母女能让他安心的放手，到那时，他定甘心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