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您今儿没去姥爷家？”苏绮瑶问。

　　陈妍笑笑说：“去了，你姥姥姥爷熬不了那么久，我们提前煮的饺子，他们睡觉我就回来了。”

　　“……”

　　“快去洗洗，回来再吃点儿。”

　　“好，谢谢妈！”

　　空气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不和谐，苏绮瑶也辨不清具体是什么，但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这又不是爸妈离婚第一年，今年怎么这动静？

　　等她洗完手坐在桌前，陈妍给她倒了一杯酒，是她大学第一年回家时向爸妈推荐的白兰地。

　　她曾偶然间在镇上喝到白兰地奶茶，回家就想要试一试，可那时候自己还不知道父母的婚姻已经走到头，只差一个绿本。他们拒绝为家里添酒，并以‘你还笑而且你是女孩子不宜好酒’为由搪塞过去。

　　面前这杯酒，是自己二十一年人生里爸妈倒给自己的第一杯。

　　果然如她所想，陈妍是有事情要说的，她拿起酒杯同苏绮瑶的碰了一下，然后顾自饮下半杯，缓缓开口：“闺女，妈先跟你道个歉。”

　　“妈……你怎么了……”上来就道歉，听得苏绮瑶害怕。

　　“你不是要带男朋友过来么，妈前几天就想把屋子好好收拾一下，不小心……看到你高中的日记本了……”

　　一开始苏绮瑶还没反应过来，因为她一直都没能坚持下来写，都是心血来潮、断断续续，花了半分钟时间才提起一点印象，可能以前是上课无聊透着写过几篇吧。

　　陈妍：“不知道你高中经历了什么，你怎么都……不和我们说呢？”

　　“说……什么？”

　　“就你说同学误会你勾引她男朋友，还有那什么琦的，找人堵你，你……这些事情你要跟妈妈说啊，为什么，不说呢……”

　　“哦……”苏绮瑶想起来了，“我当时是想说来着，但你跟爸又不听，嚯好家伙！刚说两句就骂我，说我不好好学习浪费补习班的钱……说了不讨人嫌么，那我还说什么啊。”

　　“我……”

　　“哎没事儿妈，都多少年了还翻它干嘛，都过去了。”

　　苏绮瑶深吸一口气，用力呼出。

　　她承认，刚刚差点儿没忍住，那段日子在自己记忆里是无法被抹去的，即便装作没事也不可能真的没事，再被人揭开提起始终是痛的。

　　但正如她说，都过去了，再翻回去真的没意思，人总要向前看的。

　　强压住情绪波澜，但陈妍并不能自如控制好情绪，她至今深刻记得打开日记本时看到的第一行字：我为什么活着呢？

　　陈妍就像大坝突然开了闸，心事如洪水一般来势汹涌，外力阻不了，内力也不堪支撑。她一件件数着日记本里的遭遇，每一件都是一把刀子直直刺入心脏，疼了也不知道停。

　　她无法想象高中时期遭遇霸凌的女儿是怎么走过来的，又是怎么承受她和前夫情绪的，在学校没有老师的保护，回到家也没有家人的理解，她……

　　苏绮瑶一下就被带入陈妍的情绪里，花了那么长时间走出来，却如此轻易被带回去，丢人……

　　阴影始于高中，最早造成伤害的事情就是同桌的误会和造谣。

　　因为上学最后的一公里路上会遇到同班的男生，有时早上碰见了就一起走到学校，路上也不会说很多话，那个男生是同桌初中时就在一起的男朋友。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误会生根，同桌在某一次和男朋友吵架后，把‘苏绮瑶’三个大字带上了她的个性签名：苏绮瑶你够不要脸的，天天和男生聊骚不够还要勾引我家zb，原来你才是旗中第一公交车。

　　在那之后，不管有哪些‘班对儿’分手，只要认识苏绮瑶的必然会认定她是‘罪魁祸首’。

　　她从来不知道同桌认识学校那么多人，好像半个学校的人都是她的网友，背着骂名行路艰难。一开始认为自己可以解决，不断找同桌解释，但得到的只有冷嘲热讽。后来尝试找老师寻求帮助，她记得班主任和她说：那你为什么不管好自己的言行呢？

　　好，是我的错。

　　我不和男生说话就好了吧。

　　我谁也不理，就，好了吧。

　　苏绮瑶差点儿忘记和周正的通话，慌忙之中摁到挂断键，她松了一口气，这点古早糟心破事她没想让周医生知道。

　　“妈，你别说了……”声音哽咽，眼眶发红，妈要是再说下去她真的忍不住了。

　　陈妍陷于自责无法脱离，听不进去甚至听不见苏绮瑶的‘别’字。

　　桌上的菜一口没动。

　　苏绮瑶不知道老妈哭了多久，她只知道当她走过去抱住妈妈说‘真的没事了’时，糖醋排骨里的油已经凝成白色固体。

　　陈妍把所有热菜回了锅，两人每个菜都尝上一口，时至五更，各自回到房间休息。

　　【周正：你们先聊着，睡觉前记得给我回个电话。】

　　周医生的微信大概是在自己刚挂电话时发的，苏绮瑶不确定现在他睡没睡，如果他不需要出急诊，值班是有时间睡觉的。

　　【老菜头儿：抱歉啊周医生[大哭]】

　　我刚刚……

　　才往对话框中敲入三个字，周正的电话就打来了。

　　“周医生……”

　　“准备睡了？”

　　“嗯……你怎么没睡呀？”

　　“这不是值班么，睡不着，怕来病人。”周正听出她的鼻音肯定哭过，便没有说特意等她。

　　“……对不起。”

　　“嘿——”如果小孩儿现在在面前，他一定要狠狠弹她脑门，“不许我说‘对不起’，怎么自己倒说上了？故意的是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瑶瑶，你欺负人啊。”

　　“嘁……那你，都听了多少啊？”

　　全都听到了，全部，周正想。

　　“听不清，是不是把手机放兜里了？杂音很多。”

　　“哦，那没事了……”

　　其实周正很想说我都知道，想说些安慰体己话，想跟苏绮瑶说你没错，但他知道自己不在身边，说再多都显得苍白无力。就像异地的人不会问恋人下雨天有没有带伞，因为他们知道，如果对方真的没带伞自己也不能马上举着伞出现在面前。

　　他要说的，他一定要说，他一定要把结打开，但现在不是最佳时机，要等。

　　“对了，阿姨爱吃什么水果啊？我下午回家买点，明天可能没时间买。”约定好初三去和苏绮瑶母亲见面，他提前备好茶叶和燕窝，但说是在家吃，周正觉得还应该再买一些水果。

　　“哎呀什么都不用带！我跟我妈都说过的你在医院工作，你忙你的就好啦！不用特意买东西！”

　　周正毕竟已经出来工作好几年，人情世故他不如苏绮瑶看得轻松，也许苏母真的不在意这些，但于他来说带礼品仍是他必须要做的准备之一。

　　房子、车子、户口本、身份证，还有并不算很多的票子，他也都准备好了。

　　“瑶瑶。”

　　“嗯？”

　　“家里有没有白衬衫？”

　　“有，为了答辩买的还没穿过，咋啦？”

　　“没事，有就行，初三你穿衬衫好不好？”

　　“啊？为什么？”

　　“初三再带你去见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