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迟说完了这些，把豆浆递给陆秋，催促着他快点吃饭：“等会儿再聊，一大早的谈工作，何必呢。”

　　这种关心人的架势着实是让陆秋感动了一把，然而等吃完了早饭，陆秋的感动就荡然无存了。

　　因为阿迟另有所图，他说：“老板让我负责打电话。可是，我，我有点怕。”

　　十四中的NPC有点特殊，不是固定的员工，而是以往“入学”的玩家。

　　每一个顺利通关，而且任务的完成度是百分之百的玩家都会收到一份入学通知书，成为十四中的“七年级新生”。在这之后的三年里，他们会在十四中开张的时候返回学校，作为学长学姐出现在新的游客面前。

　　这算是一种比较新鲜的形式，有很多玩家都很乐意成为这种NPC，自愿按时报道，按时上学，在十四中里自由发挥地吓唬着那些游客。

　　只是陆秋听了这些，第一反应是顾声不用给这些人开工资，真的是太省钱，也太黑心了。

　　另一边，阿迟还在继续说着，他低垂着眼睛，看上去有些害怕：“十四中是真的有鬼。我听老板说，有的完成了任务的游客离开时，很有可能已经被恶灵附身，但是他浑然不知。”

　　当十四中的电话打过去的时候，那个附身的恶鬼就会被真正唤醒，在电话那头发出来自恶魔的低语。

　　这，听上去是有些可怕，但也是真的不太可能发生。

　　看着阿迟那么笃信又那么害怕的样子，陆秋想了想，要过了他手里的花名册。

　　是想帮助阿迟，不过还有一层原因便是陆秋想更深入地了解十四中，因此有关十四中的事，他愿意都去接触一下。

　　阿迟感激地说了一大堆话后，主动起身去管那些工人，让陆秋好好歇着。而在门房里，陆秋看着八年级花名册的第一个名字和电话号码，尝试着打出了第一个电话。

　　在陆秋刻意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和恐怖地报出了十四中这三个字后，电话那边爆发出来的尖叫声差点震聋了陆秋的耳朵。

　　“我会去的！”那个女孩显然很开心，“第一天是什么时候？”

　　很顺利，而且看样子这位学姐已经期待很久了。

　　接下来是第二个，第三个......期间有人一头雾水地挂掉电话，说不记得自己答应过这件事了，但大部分人还是雀跃着答应下来。

　　哗啦，陆秋翻到最后一页。

　　这是去年刚刚“入学”的新生，因为评分不够，被十四中划定为七年级学生。陆秋看着周可这个名字，将电话打了过去。

　　没过多久电话就接通了，然而，在陆秋“喂”了一声后，那边的人久久没有反应。

　　于是陆秋想起了阿迟的话。

　　有时候，电话那头会沉默良久，接着一阵阴冷的笑声传了过来，那边的人一字一句地说：“好，你，等，等，我。”

　　想到这些，陆秋便把电话拿远了一些。又等了一会儿后，见还没有人要说话，陆秋干脆准备挂掉。

　　然而，这时那边有了动静。

　　不是什么恶鬼的笑，而是伴随着咣当咣当的杂音的说话声：

　　“抱歉，刚才身后的墙没砸好，我顺手去弄了一下，就没和你说话。”

　　“十四中是吧？那个，不好意思啊，我过年期间还要上班，不能去了。”

　　*

　　挂掉电话后，周可直起身子，满意地看着自己刚刚砸好的墙。

　　他是很满意，但赶过来的别的同事们却全都是瑟瑟发抖。

　　周可把老板昨天刚新建的厕所给砸了，理由是地府里没有厕所，建这个和鬼屋主题不相符。

　　这之前周可干过类似的违背老板意思的事，老板没有开除他也没有扣他的工资。

　　原因倒也简单：周可负责新店所有的关卡设计，老板离不开他。

　　很久以前周可就是搞鬼屋这一行的，布置的关卡风格诡谲多变，当初是总店的负责人花尽心思挖到的他。也许是因为得到了承认和尊重，来到了这个新的鬼屋之后，周可的技术更加精进，令人叫绝。

　　这次新的连锁店要开张，总店把周可派了过来，让他帮忙盯一下。

　　以周可的资历和地位来说，他完全可以在冥府有请里横着走，不过他从来没有这样，也从来懒得关心同事们怎么看待他。他只是整天地钻在鬼屋里，研究他的道具还有布置。

　　要不是老板死活要在这里搞个厕所，周可甚至都不会去理那位老板，去和他多说什么。

　　“那个，周哥啊，”一旁的一位员工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等老板回来了，你自己和他说......”

　　周可头也不抬地道：“我知道的，我一个人干的，的确和你们没什么关系。”

　　说罢他挥挥手：“你们走吧，让我自己忙。”

　　当所有人陆陆续续地离开后，周可蹲下来，无意中瞄见在一块儿砖底下压着一张贴纸。

　　那是老板今天新买回来的贴纸，当宝贝一样，不知怎么会在这里。

　　明明只是贴纸而已，但周可看着它，莫名地感到恐惧。

　　另外，老板好像说了，这是重要的道具。

　　一张贴纸而已，有什么重要的？这东西，能吓到游客？

　　过了一会儿后，周可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将那张贴纸从底下抽了出来。

　　装进他自己的口袋。

　　*

　　陆秋今晚没有等到那位沉浮商海多年的老板，也没有等到宋岩。

　　他知道宋岩是忙鬼屋的事情去了，至于那位老板，估计也是很忙吧。

　　一个多小时后，午夜，就在陆秋想着要关店的时候，系统突然提示他道：

　　“学生已将偷盗的鬼屋道具归还，请前往教务处领取。”

　　“鉴于时间已至午夜，请明日早上六点前往教务处。”

　　这种提示，以前从未有过。

　　之前有人偷过东西，是直接到了超市，而听系统的意思，这次的这个人......他是在教务处里？

　　愣了一下后，陆秋跑向了教学楼。他找到教务处，想尽快地把人带出来，然而门是锁死的，根本打不开。

　　无奈之下，陆秋只能等到第二天。

　　第二天一早，阿迟刚一来，陆秋便一脸凝重地对他道：“咱们十四中大概是真的有鬼吧，有一位客人半夜梦游，自己走到了十四中。”

　　*

　　头疼。

　　醒来时头疼欲裂。周可坐起来，看清了周围的一切后惊出一身冷汗。

　　是和梦里一模一样的场景。

　　梦中他就站在这里，身上还穿着十四中的校服，几个看不清脸的老师围着他，斥责他：“身为学生却偷东西，你知道这是多么品德败坏的事情吗？”

　　“小偷！十四中不要你了。”

　　......

　　强烈的恐惧感涌上了周可的心头。他跌跌撞撞地起身，去拉门的把手，想要逃出去。

　　而门外正好有人在开门，他被那股力推得往后面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在了地上。

　　门外，站着两个年轻男孩，他们看着周可，脸上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迷迷糊糊中，周可依稀听到那两人交谈道：

　　“这可怎么办？回头要是客人闹起来了，很不好办的。”

　　“这样，你先稳着他，等会儿先带他到门房，我去准备一下。”

　　那个带着一个人形玩偶的男孩说完话转身离开，留下了另外一个穿着牛仔外套的人尴尬地看着周可。

　　周可这时候脑子则是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他满脑子都在回放着那句“十四中不要你了”。

　　这让他非常地害怕，极度的惊惧中，他冲过去，一把抓住了对面的人的衣服：

　　“我要上学，我，我想上学！”

　　唉，是真的被吓到了啊。

　　对面，阿迟在心里叹一口气，脸上则是维持着得体以及温暖的微笑。他轻声哄着这位客人，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照着陆秋的要求，把他往楼下带。

　　路上他还给陆秋发消息道：“这人一直说想上学，你说，是不是被吓傻了？”

　　很快地，陆秋发消息道：“上学？那你先把他往小广场那里带。”

　　阿迟不知道陆秋为什么会这么建议，不过就先照他说的，就这么去做吧。

　　大概两分钟后，阿迟扶着说胡话的这位客人，终于到了教学楼前。

　　而他们，都齐齐地站住，愣在那里。

　　对面，在升旗台上，在升校旗的旗杆旁边，站着一个人。

　　那是陆秋，早晨的金色的太阳光落在他的头发上，熠熠生辉。

　　他一边抓着绳子，一边回过头来，问周可道：“你想上学，是不是？”

　　周可点点头。

　　陆秋便笑起来，笑容沐浴阳光：“那，你来参加开学典礼吧。”

　　“已经升完国旗了，我们现在，升校旗。”

　　*

　　很久以后，阿迟仍记得那个令他感到震撼的早晨。

　　他和周可站在小广场上，一起仰着头看陆秋升旗。那面校旗的确是十四中的，可广播里放出的校歌他是真的没听过，也不知陆秋是从哪里随便找了一首过来。

　　“我们是祖国未来，祖国未来希望......”

　　清脆的童音欢快地唱着，一听就是小学的校歌。

　　神奇的是那位客人的情绪是一点点稳定下来了，在校歌放完，校旗飘扬起来后，他竟然不说胡话了，还一步一步地朝着陆秋走去。

　　“那个，为什么只有我一个学生呢？”周可睁着迷离的眼，问陆秋道。

　　而对面，这位浑身散发着早晨的太阳的光辉的陆秋说：“因为学校真的只剩下你了。”

　　过去，十四中确实是死了很多的学生。

　　周可便不再多问，幸福地站在原地，仰头看着校旗。

　　另一边，陆秋低下头，看见阿迟给他发来了一张照片。

　　是阿迟刚才拍下的。他和这位客人一个在升旗，一个在站着注视行礼，画面里，十四中显得有些破败，而远处升起的太阳又是那么温暖美好。

　　看着这画面，陆秋想起了一句话来描述它：

　　“农村学校生源流失严重，某学校仅剩一名学生，一名老师......”

　　想起这个后，陆秋叫了一声对面还在发呆的周可。

　　周可还是在迷糊着，困惑地看着他。

　　陆秋则微笑起来：“你怎么不问问，为什么只有我这个老师在这儿？”

　　对面，周可迷茫地摇头。

　　陆秋便挺起胸膛，自豪地主动回答道：

　　“我是为了爱而坚守在这里。”

　　“怎样，你感受到我的孤独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