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两个人之间话早就摊开来了，现在人也在外面，什么意思都表明得清清楚楚，江知火玩心大起，筷子在酱料盘里戳了戳：“颜哥，别装了，你知道你说这种话时耳朵会红吗？”

　　“……”颜慕迟疑片刻，“知道。”

　　耳朵很烫，还是能感觉到的。

　　江知火一笑，还想说话，这人的嘴鬼知道能蹦出什么毁气氛的话，颜慕又用一筷子羊肉卷堵住他，强硬道：“继续吃。”

　　江知火憋笑着做了个给嘴唇上拉链的姿势，脸上的笑意久久没有淡下去。

　　吃火锅时脱了外套还带了围裙，吃完身上的味道并不重，颜慕带了除味香水，在两人身上喷了一圈，味道清冷凌冽，又恢复成不食人间烟火大帅逼。

　　饭桌上他们讨论了一会要去的图书馆，每座图书馆的氛围不同。比如少儿图书馆，就特别……吵。

　　最后两人不约而同的选择前往省图。

　　省图可以算是临城地标性建筑，全省最大最高的图书馆，藏书颇丰，汗牛充栋。有的书籍只允许馆内阅读，不允许外借或购买，再加上环境好，地方大，中世纪风格装饰，因此一到周末，都有不少人来省图学习。

　　江知火和颜慕下午两点多才到那，自习桌是早就被占满了，正中央有个回旋楼梯，没占到桌子的人抱了几本书坐在楼梯上看，一人一级台阶，井然有序的坐在那。

　　看书是件安静的事，与那么多人共处一处很没感觉，江知火将颜慕拉到三楼，一起在书架附近找了块空地，席地而坐。

　　他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书本种类位置都记得清清楚楚，没一会就抱过来几本文学名著。

　　还在挑选书时，江知火指着一本十多公分厚的超长篇外文小说，小声问颜慕道：“要不要拿本这个？”

　　“拿这本干什么？”颜慕问。

　　“当枕头。”说话声音太小，江知火挨得近，两人手臂贴在一起，“我就见过有人在图书馆睡午觉，特别香。”

　　颜慕屈起指节在他脑门上敲了下。

　　“好吧。”江知火找了个地坐下，摊开一本名著小说，主动承认，“是我会睡着。”

　　颜慕挨着他坐下。

　　书架与书架之间间隔距离大，伸直腿完全没问题。大理石地板冰凉的温度沿着裤子贴上来。

　　耳边响起翻开书页的声音。

　　颜慕看着手里的书，有些跑神。

　　他没想过要来图书馆，是因为他认为江知火，或者说云舟并不爱来这种地方。

　　已经过去很久。

　　记忆中几乎每隔半个月都会陪云舟一起在他家的大书房看书。

　　云父云母都是汉语言学教授，家里的书籍极为丰富，云舟便会把他拉过来，一起坐在书架底下。

　　云舟每回选的都是些国外小说，他抱怨过一两次。

　　他说小说的翻译腔读起来很难受，内容也高深，他还暂时没法理解复杂的大人的世界。

　　但这是云父云母交给他的阅读任务，必须定期完成，云舟不得不逼着自己去啃，看不懂也要硬看。

　　就是每次都会睡着，睡醒之后揉揉眼睛，一脸迷茫的问秦慕：“秦哥，我刚刚看到哪了？”

　　秦慕会帮他指出页数，云舟则翻开继续看，渐渐的，又会把小脸皱成一团，无比痛苦，满脸不情愿，看着看着再打个哈欠，然后……又双叒叕睡着了。

　　肩颈一沉。

　　江知火盘腿而坐，名著摊开放在大腿上，脑袋一偏，就像熬了一晚上写试卷，第一节 却还要上文言文课那样，老师一开口，秒睡。

　　颜慕无奈的扯了下嘴角。

　　这点倒是一点都没变。

　　他没动，就这样让江知火靠着。

　　离得太近了，淡淡的、近得只有他能闻到的信息素溢进鼻端。

　　很轻、很甜的酒味。

　　颜慕一点点偏过头。

　　他不敢有太大动作，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半张脸，睫毛很长，靠近了才能看到微微上翘的尾端，闭着眼时，眼尾压下一点弧度，乖巧又骄矜。

　　画一样的五官，坠在肩上，手中的书忽然变得没有半点意思。

　　密长的睫毛颤了颤，江知火迷迷糊糊睁开眼。

　　看书看到睡着只是一种浅眠，并不算真的睡着，就是满脑子都是精神被攻击那种昏沉。

　　小时候因为看不懂，看到那些拗口的翻译腔就困，睡着次数多了，居然成了种条件反射，到现在一开始啃一本新的名著就要先睡个两三次。

　　这大概是一种仪式感。

　　“我刚刚看到哪了？”江知火有点懵。

　　问完才想起来，大概没人会回答他。

　　这些年他把看书的习惯保留下来，一开始郦哥会陪他看，睡着后帮他盖过几次被子，后来郦哥去参加各种比赛，就只剩他一个人，而且要让一个从小就显示工科天赋的理工男陪他看名著，着实痛苦。

　　回回不记得情节不记得页数，都只能是自己再慢慢翻。

　　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有时总会怀念一问就有人帮他回答的时候。

　　未曾想，耳后传来颜慕的声音：“二十三页。”

　　得到意料之外的答案，江知火一时没那么快反应过来，片刻后才愣愣低声回一句：“真的诶。”

　　图书馆里静得出奇，两人坐在一起，连呼吸声都近在耳畔。

　　偶尔路过取书的，看到书架旁坐了两人也不惊奇，都是压低声音，用气音进行交流。

　　安逸与静默中，时间很长也很短，风一样打了个转，从后背穿过。

　　二十分钟后，江知火又困了，眼眸一点点阖上，脑袋猛地往前一点。

　　这回动作太大，直接把自己晃醒。

　　平时一个人就算了，今天颜哥还在旁边，江知火尴尬的揉了揉眼睛，接过颜慕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

　　图书馆不方便说话，压低声音显得黏黏糊糊，颜慕便给江知火发消息，示意江知火看微信。

　　江知火摁亮屏幕。

　　颜慕：你经常来这里？

　　江知火打了个呵欠，敲字：还行，两三周一次。

　　点击发送，又敲出第二行：主要这里有气氛，不会真睡着，回去躺床上能睡一天。

　　颜慕：我以为你不爱看书。

　　江知火：是不爱，一看就困，能多爱。

　　江知火：可是人要有输入的嘛，世界观大了，才能看到更远的地方。

　　江知火：就算会睡着，总有一些东西能记下。

　　颜慕：哲学家。

　　颜慕：学渣人设要崩了。

　　颜慕：你是江知火还是江舟？

　　哇！这人居然还提这茬。

　　瞎几把诌出来的第二人格这会还能被拿出来吐槽。

　　江知火用拳头轻轻撞了颜慕的肩，发了个白眼的表情包，继续敲字。

　　江知火：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

　　他习惯性的敲出从前的叫法，即使很多年没再那么叫过，刻在脑子里的，已经成为习惯。

　　他又删去“我们家两位教授”这几个字。

　　江知火：是两位汉语言学教授告诉我的。

　　江知火盘着腿，弯着腰，发完消息就把手机往兜里揣，凑到颜慕耳边，指了下书本，压低声音道：“我继续了，如果睡着了，记得十五分钟后再叫我。”

　　颜慕“嗯”了一声。

　　两位汉语言学教授，说得必然是云父云母。

　　为什么要这样称呼他们？

　　当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把云舟送走？

　　他又为什么会成为江知火？

　　很多事想问，却又不能问，他并不知道江知火愿不愿意提起。

　　颜慕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慢慢来。

　　看书的时间过得很快，熬过一开始慢热的阶段，江知火就没再睡着过，等想起来该去吃饭，天已经擦黑。

　　两个人一起在图书馆并不无聊，虽然不说话，但肩挨着肩，安安静静的，比任何其他活动都要拉近距离。

　　颜慕也很享受只有两人共处同一空间的感觉。

　　深秋的夜空来得早，圆月将一小片天晕染成灰白色。

　　走出省图，江知火问了一个世纪大难题：“今晚吃什么？”

　　“三个选择。”颜学神综合了路程、交通、性价比，得出三家餐厅，他认真将这三个选项说给江知火听。

　　“噗。”江知火以拳抵唇。

　　虽然已经体验过一回学神式约会思维导图的暴击，但当他再次严肃的说出选择这三家餐厅的理由时，江知火还是没忍住笑出声。

　　颜慕：“……”罢了！！

　　他冷下脸往前走。

　　“别走别走……哈哈哈哈哈。”江知火笑着追上去。

　　颜慕没有真的生气，也就开始两步走得大，后面缓下脚步来等江知火。

　　然而，刚追一半，江知火脚步一顿，忽然抱着肚子蹲了下来。

　　颜慕急忙回头，扶住他的肩，问道，“怎么了？”

　　江知火摇摇头。

　　没什么大事，就刚刚那一瞬间，小腹像被拧了似的疼，要没蹲下估计下一步就摔了。

　　不过疼痛只持续了几秒，估计只是哪里抽了，缓过去后江知火又再度活蹦乱跳起来，摆摆手：“没事没事。”

　　然后，他看着颜慕，狡黠一笑。

　　蹲下去刹那他脑子里蹦出了个新想法。

　　颜哥理智，做事井井有条，出来玩都要列思维导图。

　　那他的存在就是要打破这种理智，毕竟他是唯一一个能让颜慕崩人设黑脸吵架的人。

　　江知火：“嘿嘿。”

　　颜慕：“……”

　　看这眼神，就知道这人肯定又有新想法，而且必然又是思维导图里没有的选项。

　　果然，江知火嘻嘻一笑：“中午刚吃了火锅，哪都不想去，去你家怎么样，你煮面给我吃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