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所罗门，我亲爱的所罗门，也许你说的这些方法确实可行，”所罗门的父亲说，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刺在所罗门的心头上，“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了你的这个方案，埃里克美易集团要付出多少额外的时间、多少额外的金钱与资源，才能勉强抹去这个坎？”

　　“并不多……”所罗门辩解的话语有些无力。

　　“所罗门，埃里克美易集团不是完全归属于亚特伍德家族的，”电话里，他的父亲说得意味深长，“我们只是占有其中最大的一份股权而已，而这股权还分散在诸多家族成员的手里。你要知道，你现在成了公认的幕后黑手，我们不可能为了保住你，牺牲掉太多太多，你明白吗？”

　　“明白，我明白……”所罗门怔怔地答复道。

　　“这是对家族最合适的、也是代价最小的方式，”电话里的父亲说，语调重新变回了温情脉脉的模样，“所罗门，看开一点，你只是从董事长的位置退下来，离开了埃里克美易能源集团而已。家族还是有一些大型企业，可以供你施展手脚的。”

　　所罗门张口欲言，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可是，父亲，那些所谓的大型企业，体量能有埃里克美意能源集团的十分之一吗？

　　——从世界最顶端的埃里克美易集团的董事长的位置掉下来，掉到那些小企业的掌控者的位置上，他曾经的那些所谓的朋友、曾经的那些敌人，还不知道会怎么嘲笑他、对付他！

　　——那个时候，他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所罗门，你在听吗？”父亲在电话里问。

　　这句话堵住了所罗门满肚子的抱怨。他无声地喘了几口气，最终用听上去非常自然的声音回答道：“父亲，我在听。”

　　“不要难过，所罗门，”父亲说，语调带着安抚，“我们这一支脉，在这场变故中获得了不少利益，算起来其实并不亏。”

　　这句看上去极其鼓舞的话，却瞬间击溃了所罗门的最后一道心房——他听出了父亲的言外之意，而这言外之意，却让他彻底心寒。

　　“我明白，父亲，”所罗门说，脸上已经彻底没有了表情，“那我不打扰你了？”

　　“再见，所罗门，”电话里的父亲说，他的语调突然变得有些警醒，“等等，你不会做出什么傻事吧？”

　　“……不会，”所罗门所罗门停顿了一下，最终回复道，“放心，父亲，我不会。”

　　在埃里克美易的董事长位置上待了那么久，所罗门当然有自己的手段，可是，家族会议达成了一致，同盟近乎全部背叛，父亲站在他的对面。

　　在这样的背景下，他就算有什么手段，用出来也是自取其辱，反而很可能给自己招来杀身的祸患。

　　“放心，关于你的未来，”他的父亲说，语调带上了安抚，“我们到时候可以再详细讨论一下，为你找一个好去处。”

　　“谢谢父亲，再见。”所罗门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然后挂断了电话。

　　“堂哥，”坐在沙发上的安德鲁.亚特伍德看着他，脸上的怜悯更加浓厚了一些，“你还好吧？”

　　“当然，当然，我好的很，”仿佛是在自我洗脑，又仿佛是在自我催眠，所罗门喃喃自语地说吗“为家族付出，是我乐意的事情……”

　　然而所罗门的内心里，依旧还回荡着他父亲的那句话：“我们这一支脉，在这场变故中获得了不少利益，算起来其实并不亏。”

　　父亲的这句话，表面上听起来没什么，但是翻译一下，这句话就相当于在说：

　　“我放弃了你，我把你卖了一个好价钱，我用你换了支脉的利益，这波不亏。”

　　呵呵，“我把你卖了一个好价钱”……

　　在类似亚特伍德家族这样的大型家族之中，父子之间与其说是亲情，更不如说有着天然的利益纽带。混乱一点的话，同一个父亲下面往往会有七八个儿子女儿，加上女婿、私生子、私生女，数量可能上两位数；不那么混乱的，也至少有三四个儿子女儿。常规的道德伦理，对于他们这种家族是完全无效的。

　　但所罗门原本以为他和他的父亲是不同的。他还记得父亲以前用欣慰的眼光看着他，告诉他他“你是我的骄傲”。

　　然而事实证明了一切，他与他父亲其他的子女并无甚区别，而他们父子之间所谓的亲情，本质上也是一种伪装得更好的利益纽带。

　　他的父亲，甚至没有提前告知他一声，就直接把他在家族会议里卖了一个好价钱。

　　没、有、告、知、他；

　　一、个、好、价、钱！

　　所罗门用力地按着桌面，用力到手上青筋爆出。

　　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安德鲁注意到了这一幕，忍不住有些诧异地挑挑眉，他的神色中的怜悯变得更深了：“堂哥，你要保持冷静。”

　　“冷静，”心态一时失衡之下，所罗门.亚特伍德居然笑了起来，“你要我面对这样的情况，保持冷静？”

　　接连不断的坏消息，本就已经使得所罗门暴怒过一回。几乎一直有着儒雅随和的面具的他，之前在汇报者的面前暴跳如雷，本来就是强行压下了不同的怒火，勉强控制着脾气的。

　　然而，一个接一个盟友的背叛、最后家族的背叛、乃至来自最信赖的父亲的背叛，甚至是面前安德鲁堂弟那神色中的怜悯，更深地刺激到了所罗门。

　　所罗门脸上的面具，终于碎裂了。

　　安德鲁眯了眯眼，几乎是在刻意刺激着所罗门的情绪：“堂哥，这种时候，你不保持冷静，你还能干什么呢？——哈，你什么都不能干啊。”

　　“别闹了，”所罗门哈哈笑了起来，笑得有点小小的癫狂，“你们以为把我推出来做替罪羊，你们就能够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继续享受你们的生活吗？！”

　　“为什么不呢？”安德鲁笑着反问道，

　　“做你们的狗屎的梦去吧！”所罗门.亚特伍德甚至用上了脏话——自从他坐上埃里克美易集团董事长这个位置之后，他已经很久再没有说过脏话了，“你们看着吧、看着吧！”

　　这些话，所罗门不仅在对安德鲁说，还在对他的家族说，而且更在对他的那些同盟与好友，那些曾经和他一起打高尔夫、享受雪茄、品味红酒与美人的所谓“朋友们”与“亲人们”说。

　　“九曲所带来的东西，会用一种疯狂的姿态，把你们这群人全部扫干净，”当说到“这群人”这个词的时候。所罗门.亚特伍德的手狠狠的指着安德鲁的鼻子，“清扫得一干二净！”

　　“堂哥，”安德鲁对所罗门的胡言乱语丝毫不以为意，他的神色带着一种胜利者对失败者特有的宽恕，“你的状态不太对，你是否需要看一下医生？”

　　“我做错了什么？”所罗门.亚特伍德大笑着摇头，“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同盟选择、战略布局、做事节奏，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错。”

　　“而我唯一做错的地方——”所罗门的笑容转为狰狞，“就是九曲发了一个视频！”

　　“九曲，九曲，”所罗门念叨着这个名字，又笑起来，“你以为他是拯救者？不，他分明是革命者！他在改变整个世界！”

　　“你们看着吧、看着吧，”所罗门盯着安德鲁，又仿佛是在通过安德鲁看着他们整个高高在上的特权阶级，“那浩荡的潮流会摧毁掉一切阻碍在他面前的东西——我们都是吸血虫，我们本质上就是趴在整个地球上吸血的虫子，你以为九曲会放过我们吗？”

　　“堂哥，”安德鲁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疯子——然而他忘记了，超前半步是天才，超前一步是疯子，看得远的人，本来就很容易被当做疯子，“你真的需要看一下医生。”

　　“医生，”所罗门咀嚼着这个词，又冷笑起来，“安德鲁，我可怜的安德鲁，你以为，和科研界搞好关系，就一切万事大吉了吗？”

　　“你以为，”所罗门干脆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堂弟，“我之前的所作所为，仅仅是为了拖延灵石新能源应用这个浪潮吗？”

　　所罗门那带着俯视意味的目光让安德鲁很不舒服，安德鲁忍不住嘲笑道：“那么堂哥，你还能是为了什么。”

　　“我是在救我们，我是在救我们整个上层社会，”所罗门说，发泄了一通之后，他的情绪明显冷却了下来，“但是，现在，九曲只是用了一个小小的视频，就摧毁掉了我的一切准备——你以为之后还会有什么？”

　　“哦，这样啊。”安德鲁是真的没把所罗门的这些话放在心上。他笑起来，看着自己的堂哥发疯，把所罗门的话左耳进右耳出，纯粹当作了败犬的哀嚎。

　　“我是站得高、看得远，我才是神智最清醒、眼光最长远的那个人，”事情已经既成定局、情绪又发泄了一通，所罗门渐渐恢复到了常态，“我是提前看到了那一幕，所以我才提前开始下手。”

　　“九曲还什么都没有做呢，他还只是发了一个视频呢，”所罗门.亚特伍德忍不住自嘲地笑起来，“一个视频而已，哈哈，一个视频而已——九曲只发了一个视频而已，我们就溃不成军！”所罗门越笑越癫狂，看上去真的有种疯疯癫癫的味道了。

　　但他自己知道，他真的已经恢复到冷静的状态了。

　　“你们等着瞧吧，你们这群以为自己眼光最好、所作所为最正确的家伙，”所罗门.亚特伍德恶狠狠地说，而这也是他最后一句发泄了，“我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发泄完毕，所罗门的状态恢复了正常。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最后留下了一句话：

　　“我等着你们和我一起下地狱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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