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小说网 > 都市 > 《主母的自我修养完整版+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第74章 交心103
“这也没什么……不必太放在心上。”他平躺着,一双眼睛望向床幄上悬挂的香囊,手上缕金扇慢慢地摇,“背后刺出的刀剑总是比眼前的难防,何况下手的是从前共患过难的忠仆。后来是如何处理了那马氏的?”
“报了急病暴毙连夜送回王家, 当日天亮便一张席子裹了扔去乱葬岗埋了。”娴意翻个身背朝霍宸,踌躇着问他,“侯爷不怪我吗?”
她原想说迁怒于她, 抑或是怨她疏忽大意一类, 可又觉得说出来并不相当,最后只含糊地问了这样一句。她的手指隔着帷帐描摹床上雕刻的花纹, 心不自觉地提起来。
可在她背后的人只是顿了一顿,缓缓地吁出一口气。
“怨怪不至于,有些遗憾倒是真的。‘斯人已逝,生者如斯’,缘分摆在这里, 并非他不重要,但总是眼前人更值得偏重与珍视。娴意,人总是要朝前看的。”
霍宸伸长了手臂想去扳她的肩,却摸到一片嶙峋的骨肉,又不免叹息:“往后的日子还那么长,你得要走出来。”
如今气候炎热,娴意元气大伤又不好用冰,待在房中时便只着件纱衣图个凉爽。她仍是一身难得的冰肌雪骨,却与几个月前的丰盈柔润迥然不同——只稍一动弹,骨节便要突兀地现出来,单薄而支离。
他的夫人颇丧气地低低应了一声,大约只是在敷衍他。
“你可真难哄。”霍宸也跟着唉声叹气,一面说一面使半分力气去轻轻搡她,“女子都这样难哄么?猜来猜去的,真是难为我。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也得说出来我才能明白啊。”
娴意被他锲而不舍的拨弄搞得闷气也生不起来了,只好乖乖顺着他力道转过来。她很颓丧地将霍宸手里的缕金扇捞过来,默默地盖到自己脸上,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肯开口。
“我并非心中不痛快,只是气自个儿又蠢又丧气,给人耍得团团转。我不如侯爷运筹帷幄,甚至不比宁堇沉稳缜密,几次三番落到旁人的算计里,实在憨得很。你离家时已提点过我要当心,我却还是把自己搞得这样狼狈,连孩儿都护不住。”
“我想着,若我有侯爷你,或者宁堇的几分本事便好了。”
她之所以不乐意开口,便是以为自个儿这一番自怨自艾的话说下来,霍宸不腻歪也要刺她一顿。可这男人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听着听着竟噗嗤笑出了声。
“侯爷笑什么?”娴意很是不解。
“你这话说得,确是有些蠢。”
身边有窸窸窣窣的声响,是霍宸翻过去又翻回来。
夜色里看不到他的神情,却能听出他语气里满满笑意:“我虽不比你大几岁,却自幼跟霍停西养的那起子女人明争暗斗;再年长些时去了北境,过得更是刀尖舔血的日子。待到袭爵回京,我又受那位猜忌,每每开口都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不敢有分毫冒进。
“至于宁堇,她在宫中时可是一宫主位的掌事心腹,明的暗的都得打她手心儿里过,背着的人命没有十条也有八条——如此还能搭上我娘的关系全须全尾地出宫来养老,足可见她手腕人脉。
“你说我运筹帷幄,说她沉稳缜密,这是当然的。我们经过的风浪,不是你一个深闺里娇养大的小女孩比得了的,更别提你是拿我们安身立命的本事与你的锦上添花去做比。”
他们被身后的深渊追着,不得不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娴意细白的指尖不知何时攀上了他的袖口,时不时地嗯啊应和两声,像是已恍惚有些明白了。
霍宸便再接再厉,接着与她道:“什么山水养什么样的人。你日子一向安稳,年纪又轻,吃些亏再寻常不过了——不过要我说这亏吃得确实大了点——你素日有分寸懂进退,脑子也不笨,往后慢慢学着,不吃第二回 也就是了。”
“可我根本不像个当家主母。”娴意小声嘀咕,“我家世又差,又不能给你助力,到现在都还没出门与别家夫人交际过。”
她的出身不高,家里几个姊妹名声也不如何好,在这眼比天高的勋贵圈子里天然就要气短三分。
“没有人天生就是面面俱到的当家主母,你才十八岁,有的是时间去学习如何做好它。”霍宸顺着她手指滑到手背,握紧了安抚似的摇一摇,“且我那时是为什么答应与你成亲的,你还记得么?旁人眼中你的不足,是我心中的长处也未可知。”
出身欠佳、娘家不显、知情识趣懂进退……她固然不能够给他助力,也不如真正出身世家的小姐八面玲珑——可于霍宸而言,她是最适合的人选。
家世不好,给不了他助力,自然也不会有裙带关系;与娘家不睦,便不会与他们有牵扯,落个清静;至于知情识趣就更好了,为帝王所猜忌、被迫做个孤臣的肃毅侯最需要的不是孤傲清高自作主张,而是足够听话。
至于那些用来应酬交际的虚与委蛇……
“我会教你,别担心。”
霍宸从未如此耐心地去对待一个女子。从前的妾侍不值当他多说半个字,才成亲时他也不耐烦哄一个没见过几面的娴意。可现在他却觉得,偷得浮生半日闲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花费一点时间与耐心去塑造她或许也很值得。
……
夜里下了一场大雨,伴着哗哗的雨声,娴意反倒睡得酣甜。
她闭眼嗅着满屋飘浮的桂花香气正惬意,却猛然发觉今儿这日头不大对劲;再掀开帷帐一瞧妆奁上摆着的西洋钟,竟已是快到正午的时辰了。
“怎的不唤我起身?都这个时辰了!”娴意急急忙忙地趿着鞋起身,自去翻了衣裳系好,又紧着催松叶为她梳头,“今儿又是放对牌的日子,正经是来不及了,误事误事……”
“那些庶务我已令宁堇去盯着了,你慢慢收拾,不必着急。”
霍宸大约是听见了声响,掀帘走进来给娴意吃了枚定心丸:“锦书说你进来常睡不安稳,我便做主令她不要叫你。张老方才还说你时常对他阳奉阴违?果真欠教训。”
他身上是一贯的绯色白泽服,嘴角轻佻地勾着,眼神却颇严厉。许是那绯色教阳光一映亮得刺眼,娴意不由自主地侧头避开,不去与他对视。
“怎的不说话?昨儿不是很能诡辩的么?”霍宸走近了,从铜镜中盯着她,“锦书还说你早间时常不乐意用饭?惯的毛病。”
娴意悄悄瞪那“告发”她的黑心丫鬟。她自知理亏,并不肯与霍宸搭话,只一双眼四处乱瞄,却正撞上松叶一面偷笑一面望她。
她平日待下人很和善,这群小丫头也乐意在她跟前儿顽笑打趣,是以松叶并不怕她,反而大大方方地笑开了:“前些时候没人管束得了夫人,如今这孙猴子也遇上如来佛祖了!”
一旁站着的两个大丫鬟于是也吃吃地笑,各自寻话头替她打圆场不提。
朝食除开寻常吃食,另有张府医特意开的药膳,实在令娴意避之不及。如今有霍宸在一边盯着,这汤汤水水喝起来就更是味同嚼蜡了——此人板着张脸甚是冷肃,十足惹人胃痛!
霍宸在一旁看得好笑。
他这位夫人乍一看是个端庄人物,相处起来却小性子甚多。便如现在,她面上是在八风不动地喝眼前那碗白果腐竹粥,其实手上动作已十分之艰涩沉重,恨不能一粒一粒地数着米粒吃,满心不情愿。
偏霍宸是个恶劣性子,故意不发一言,忍笑盯着她喝净了才肯作罢。之后还要理直气壮道:“张府医特特嘱咐过要看着你多用些,你怎么还耍小孩子脾气!”
恨得娴意心中倒仰。
霍宸大张旗鼓地指使人往桂树下搭了棚子搬了摇椅,茶水糕点备了个齐全,带着娴意优哉游哉地虚度时光。
“你想不想出去散散心?”他照旧从肚皮上托起紫砂壶呷了一口,懒散地眯着眼问娴意,“如今气候还剩些暑气尾巴,走水路不冷不热正合宜。你若有心动弹动弹,咱们这几日便启程。”
娴意微微一怔:“侯爷身上的公务……是有什么变故了?”这时候不当不正的,约莫是朝中又有什么意外,须得教他离京避避风头。
“这会儿倒很聪明了。”那人懒洋洋地一哼,算她答对,“我在阳东时擅自处理了水师营的总兵,被陛下一顿好训,将身上的官职全撸啦——万幸他老人家还有些好生之德,给咱们夫妻俩留了个管饭的爵位,不至于让我带着你沿街要饭去……”
他说到这儿转过头来,对着娴意眨眨眼:“我想着咱们可得勤俭持家,不如回平州老家去打打秋风?”
他早间特意问过张府医,说是娴意这会儿的情形出门游山玩水也没什么大问题。老爷子拈须思忖片刻:说不得出门走一走,心中也能开阔些,对夫人身子更有益处。
左右有这老爷子一路跟着,她只管好好地吃喝玩乐就是了。
“你真真是没个正经……”娴意显然没想到他的老家是平州,唇瓣几度翕动,好半晌才笑骂道,“我祖父可是正经文人,你这般土匪脾气,仔细被他老人家追着打出家门!”
霍宸笑望过去,眉眼温柔地舒展。那是个很聪明的女子,看得出世间所有无声的迁就与爱护。
“那便这么定了,咱们收好了吃用便启程。”
入夜。
“陛下撑不了多久了。”霍宸忽然说。
娴意本已半睡半醒,却被他突然的一句话炸了一激灵。
“陛下撑不了多久了,他已开始为太子铺路。”他重复一遍,手指绕着娴意的一绺青丝随意把玩,嘴里说的却尽是惊世骇俗之语,“宁福钟说他近来药石不断,此番明面上撸了我的官职,背地里却令宁福钟暗示我北境尚不安稳,我仍是朝廷栋梁,有教太子施恩之心。”
“他还真是……又防备我、又要用我,两头都要贪图。”
先帝降职臣子,是为大行之后新帝向臣子施恩以示其仁德,能够知人善用——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家的老把戏。
照宁福钟的意思,老皇帝现在是使虎狼药吊着命呢,打眼看着是红光满面老当益壮,实则内里都耗空了,只剩一层光鲜的皮。
娴意不懂庙堂之争,只是凭本能的不安问:“那,当今太子可是明君之相?”父子相肖,万一太子也如老皇帝敏感多疑,霍宸大约要交代在他手里,实在不值当。
“我哪知道……陛下从前亦不是如今性情,都是说不准的事。”霍宸放了被他揪得乱糟糟的发丝,转身将夫人拥进怀里,“就是不知道才要避出去,顺道展示一下本侯的淡泊名利。”
“机会难得,正巧你想去拜祭祖母,咱们便去平州住一段时日。”
避风头去哪都成,但他的妻子大约会更喜欢平州。
章节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