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衡蘅以为自己会死在这漫长的黑暗中。

　　他回到联邦星之后,

　　第一时间去见了自己的父亲。问起关于生物实验以及当年4号星叛乱的真相。

　　果不其然，周副局对这些事其实一直都知情，甚至给“未命名”提供便利的联邦政府部门中,

　　也有联邦信息安全局的身影。

　　那些秘密授权都经过副局之手。

　　“一些政府不方便出面的事总要人来做，不是‘未命名’也有可能出现别的组织……”周副局面对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的质问，回答得十分坦然：“政治只分立场,

　　不分对错,

　　人类在长期发展和进化的过程中避免不了无谓的牺牲，只要你能正视自己的内心，无愧于……”

　　“那如果实验对象是我呢？”周蘅卿打断他：“您也坚持自己的这个想法么。”

　　周副局长沉默了，率先挪开了视线。

　　周蘅卿说：“不管您心里是怎么想的，但这个问题如果摆到我面前来——我绝不愿意看到我的家人成为实验的牺牲品！”

　　周副局两鬓斑白,

　　已经到快退休的年纪，但alpha的状态依然极佳，他说：“蘅卿,

　　我们家族不断地努力往上爬,

　　就是为了摆脱这种命运。”

　　“——只要我们对联邦还有用,

　　那么我们永远不会成为实验品。”

　　这还是周蘅卿从小到大,

　　第一次被父亲的言论给震住,

　　有些难以置信地呆在了原地。

　　他在主星上生活过一段时间，包括就读军校。年轻时他曾经在星网上看过一种说法，金融股民们自嘲是“韭菜”，长一茬就被资本家收割一茬,

　　前赴后继。

　　而此时周蘅卿站在信息安全局高层的办公室，周围一切装修布置简洁明亮，联邦星以科技程度高著称，因为这是一颗人造星球,

　　连公、自转都需要科技来运作——因此室外永远保持着最适宜的温湿度和光照，花开得都像复制粘贴。

　　唯一的“不确定因素”是风，摇曳着一草一木，让他觉得这还是在人间。

　　他此时唯一想法，就是父亲那句话：我们努力的最终目的，是不再当一颗韭菜。

　　周蘅卿忽然笑起来。

　　他性格又独又冷，很少会把情绪摆在脸上，最近几次跟萧靖川生气已经让周蘅卿对自己很不满：生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冲动反而会让事态朝着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

　　可此时周蘅卿觉得四周围有些冷。

　　他心想，其实跟萧靖川生气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你太杞人忧天了，”周副局长注视着自己的儿子，最终长重重地叹一口气，道：“不过你最近计划着离婚，心理压力大也正常。”

　　周蘅卿猛地抬起视线：“……您都知道了？！”

　　这一回周父没有避开他的目光，道：“知子莫若父，蘅卿，我们和萧家是联姻，你一个人的决定会造成多少后果，你知道吗？”

　　缜密大脑犹如有一道电闪过，周蘅卿脱口而出：“您让我联姻是为了在萧家插入一枚钉子，向国区表态的同时，也让您在联邦政府部门中的地位更稳固……”

　　他从小就心思敏锐，记忆力也超群，做了这么多年的信息工作，有些事不需要讲得明明白白，他就已经全想通了。

　　然而想通是一回事，面对自己从小到大最敬重的父亲，周蘅卿声音越来越嘶哑。

　　“我说的对吗，父亲。”

　　周副局长的脸色清晰可见地沉了沉。

　　直到这时候周蘅卿才意识到，真正难过的不是自己婚姻成为一个工具，而是他跟萧靖川的关系中参杂的那部分利益纠葛，只会让他们越走越远。

　　早知是这样，他就不该投入感情……

　　可萧靖川呢，那个在起航厅着急得险些要冲关的军a，那个安慰人只会说“多喝热水”的笨蛋，他又何其无辜！

　　周蘅卿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险些弯腰吐了出来。

　　他强忍住身体不适，脸白得跟冰雪一样。

　　周副局见状，皱着眉说：“你怎么回事？跑两趟主星就这么虚弱！”

　　周蘅卿冷冷道：“不劳您费心，不被当成试验品我就该感恩戴德了。”

　　他话说得尖酸刻薄，但周父也没有因此发怒——小儿子一直就是这么个性子，从小成绩优异，过得一帆风顺，婚后尽管夫夫关系不佳，但萧家对自己人不错，不曾委屈过周蘅卿。

　　周蘅卿是在温室和保护中长大的，难免有些理想主义。

　　他说：“变革需要不断尝试，但就像科研投入一样是个无底洞，九百九十九次的失败都不一定能换来一次成功，人类从古人类进化到abo新人类，付出的代价就十分巨大，然而只要能成功，这样的功绩将永远铭刻在人类发展的里程碑上！”

　　“生物科研旨在开发激活更多的脑细胞，目前临床已经可以做到通过微电流刺激大脑加大活跃度，唯一的缺陷是耗能过高，身体对大脑供能不足，最终造成器官衰竭和脑死亡，这是迟早要攻克的技术难题，一旦克服，那么人人都可以成为萧斯年那样的天才，这才是联邦政府想要谋取的福祉——牺牲少一部分人，完成整个人类的进化。”

　　窗外的风吹过，周蘅卿摇摇头，固执道：“现在再争论这些都没用，事实上联邦已经是这么在做的，或许做了十几年，或许几十年，但我依然是刚才的态度——没有任何阶层能决定一个人，或者一个群体的生死和命运，您的行为无异于饮鸠止渴，我不希望未来看到任何人沦为联邦政府的武器……”

　　他说出这句话时，也没想过会在那么短时间内一语成谶。

　　周蘅卿是在生物芯片植入的手术台上知道自己怀孕的。

　　七周，胎心已经很明显了。生物芯片植入专用的ai手术作业台是非常精密的仪器，只能对身体健康状态良好的年轻人进行操作——研发时期的临床试验品就是二十岁到五十岁之间的各阶层人类。

　　ai显然固执地认为周蘅卿“不正常”，因此各种报错，才导致周蘅卿逃过一劫。

　　之后他就被关押进监狱，意识没再清醒过，连生存必须的能量和营养都是通过注射完成的。

　　直到萧靖川率兵跟联邦军队打得不可开交。

　　他被短暂地转移了那么一会儿，就和接到密令的潜入敌营的700特战队正面撞上了。

　　事实上周蘅卿以为自己被抓了，因此意识再度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又是攻击——军校时期他的理论课是全校第一，实际上实战成绩也相当不错，只不过因为军校里的学生对理论知识课程深恶痛绝，周蘅卿作为独树一帜的存在，理论成绩的风头就盖过了实战课的成绩。

　　然而周挥出的拳头轻而易举地被旁边的人接住，手臂重新被按回被子里。

　　周蘅卿想着与其被当作俘虏当众羞辱，他一定会自裁，于是二话不说就咬在了对方的手腕上！

　　“首长！”

　　“萧司令！”

　　“这是行刺！快去帮忙！”

　　“喊什么喊！”萧靖川的手腕被咬出血，他面沉如水地呵斥道：“干什么一惊一乍的，都给我出去！”

　　表情稀松平常得就跟经常遭这种待遇一样。

　　副官：……

　　下属：……...

　　就，真看不出来萧指挥官竟然是这种alpha。

　　周先生看着斯斯文文的，也不像是这样的beta。

　　等把下属都赶出去，萧靖川才扭头皱眉看着这个意识不清的人，道：“周蘅卿，你别硌着牙了……”

　　语气算不得好，也算不得不好，似乎带着一点无奈的意思在里边。

　　周蘅卿并没有松口，他用尽全力咬的，刚注射的营养液估计全转化为咬人的能量，直到嘴里充满了血锈味，他实在没忍住，终于松口又干呕起来。

　　他消瘦了太多，病服底下瘦骨嶙峋，薄薄的肌肉紧贴着骨骼，唯有小腹那一块虽然平坦，但触碰时依然是温热有弹性的，似乎那种微弱的热度正在竭力保护着什么一样。

　　萧靖川神色复杂。

　　战况吃紧，他本不该来看周蘅卿——主星上那么多人盯着太空战场，萧靖川的一举一动都在总指挥基地的眼皮子底下，其他国区巴不得找个机会弹劾他。

　　但这些权衡利弊的利害关系，在萧靖川听说周蘅卿怀孕后，变得不值得一提。

　　这场突击战刚一结束，萧靖川太空作战服都没脱就直接赶往医疗区——顾引把人送回来后，对联邦的军事基地开展了三天三夜的歼灭式袭击，到现在还没有归队。

　　萧靖川攥着他手腕，鲜血顺着自己手臂流到交握的位置，周蘅卿跟被烫着似的瑟缩了一下。

　　等到周蘅卿的抵抗稍稍平静一点，他才把人揽进怀里，跟抱住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珍惜又小心：“周蘅卿，我后悔了……上次就不该让你走……”

　　周蘅卿半昏半醒的听见他微颤的声音——

　　“我不放你走了，”萧靖川一字一顿地说：“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面对！”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又晚了，萌把五一的作业都写完了，这样假期就能好好写番外～

　　番外调了几遍顺序，还是打算按时间线来

　　先把哥嫂这两个锯嘴葫芦的问题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