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千年前的故人是这个结果，从对方后辈口中说出来，顾山海心中唏嘘，对厉家多了几分厌恶，却也不是不能接受。

　　因为厉家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家族。

　　传承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背后充满了腥风血雨。以步连城的天资，不可能不考虑到有这种情况。就算传承顺利，得到步连城传承的人，也不是步连城。

　　他认识的步连城，在六百年前，就已经真正死了。

　　他尊重对方的个人选择。顾山海没自作多情到以为步连城单单只为见他，等一个已经死掉，注定没有结果的人，就开启传承。这只是若干个原因中，最不靠谱的一个。对方终究是为了家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尊重理解对方是一回事，生不生气是另一回事。顾山海其实一向不懂人类的感情，因为太复杂了。

　　直到开始接触裴程平，和对方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能蹭到对方做的菜，这才理解当初步连城，为什么那么喜欢到他家蹭吃蹭喝。

　　有了代入感，才发觉自己的“死”，对步连城造成了多大的打击。如果裴程平突然再也不给他做饭，这比杀了他还难受。这就不难理解，步连城当初为什么写了那么多诗怀念他，诗里还夹带菜名。

　　这是吃货的友谊！

　　顾山海正想着，突然感觉手上一紧，是裴程平抓住了他握紧的拳头，掰开手指，与他手指紧扣。

　　裴程平的感官太敏锐，实际上顾山海失神只是一瞬间。

　　不过因为对方的动作，在场的厉家伯侄，都将视线投了过来。

　　“已经想明白传承图在厉家发挥的最大作用？就算不是顾画君后人，你也不是寻常出身。”厉天祥似笑非笑，仍然没放弃试探顾山海。哪怕对方否认，他也没有真正相信。因为自身拥有的见识骗不了人。

　　以他毒辣的眼光看，顾山海通体气质，不像没接触过画坛核心的普通人。不愿承认，只因为厉家的名声这些年不好听，不愿意打交道吧？

　　厉天祥不动声色看了眼厉知奕。

　　“……”厉知奕读懂了对方的眼神，突然躺枪。

　　一旁的顾山海，此刻接收到一条《鹊桥仙》上的消息提示。他偷瞄了一眼内容，是厉知奕的留言。

　　——我没将你的实力告诉大伯。

　　顾山海读完这行字，深深瞅了对方一眼，悲从中来。还不如直接告诉呢。

　　现在他说自己是顾钟秀都没人相信。最悲伤的是，顾山海降临这个世界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实力还没有恢复到画君，一直在画家上止步不前。

　　连厉天祥都是一名画家。

　　这就尴尬了。

　　“钟秀画君有没有后人，我真没关注过。既然提到，厉家主身为步家后人，可否告知？”顾山海这话听起来像吃瓜群众，不过当初他那个身份所在的顾家，也算地方上的望族。

　　“顾画君英年早逝，是天嫉英才，什么都没留下。”厉天祥突然就警惕到钟秀画君当年的东西，存世至今，保存在他家的真不少。

　　别好处没占到，偷鸡不成蚀把米。

　　“……”我可谢谢你了！被去世的顾山海，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对自己留下的那堆破烂不敢兴趣。不过之后，对方收敛了，没再深入这个话题。

　　顾山海刚才就说自己累了要走，现在连心都累了。看步连城被后人安排的明明白白，还被厉家家主这么坦然的说出来。他没一巴掌把对方呼上天，真的是克制又克制的结果。

　　提到步连城的画君传承，却没展示《传承图》。

　　参观结束后，厉天祥派车送他们离开。走之前相互交换了《鹊桥仙》连接，以便日后联系。

　　顾山海刚要上车，就收到消息提示，一看又是厉知奕。对方想要和他谈裴程平的事，看语气很着急，于是顾山海用尿遁的借口，让裴程平等他一会儿，自己走过弯弯曲曲的回廊。

　　他刚消失在对方视线中，厉知奕就窜出来，带他去了更偏僻的地方。

　　“有什么话不能在《鹊桥仙》上说？”顾山海问。

　　“《鹊桥仙》会留下记录，我不想被除你之外任何人，知道我们的对话内容。”厉知奕谨慎道。说白了还是不相信顾山海，怕自己被对方出卖。

　　“你要跟我说什么？”

　　“顾山海，是不是裴程平举报了我弟弟？”厉知奕一见面就追问道。

　　“不是。”顾山海很肯定的说，因为举报的人是他。“你们打赌之后这些日子，裴程平连门都没出，是我牵制住了他。”顾山海不是跟对方邀功，而是撇清裴程平的嫌疑。“如果你所谓要紧事，是这件事，就不要浪费我的时间了，他还在等我。”

　　于是厉知奕将“是不是你”的发问，憋在喉咙里。因为他弟弟知荣已经被保释出来，这件事情再追究，就会让他们彼此之间岌岌可危的“盟约”破裂了。

　　厉知奕飞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深呼吸道：“我大伯知道裴程平医治裴画君，使用的是《鲛人曲》拓本。他有确切消息，不是胡乱猜测。”

　　“这么说，裴画君身边有你大伯的人，是谁？”顾山海问。

　　“家庭医生中的一个，我不知道具体是谁。”厉知奕观察四周小声道。

　　顾山海心想，等裴画君身体养好了，就不需要那批时刻守着对方的家庭医生。就算没厉知奕提醒，今天厉家主提到这件事，也会引起裴程平的警觉，告诉裴画君。所以对方提供的这条情报，可有可无。

　　不过……“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们是盟友！”厉知奕用了一个极其塑料的理由。“裴程平主动引我与小弟用《鲛人曲》跟他打赌，就是想借此接近这幅画，治疗他义父。所以你才拿出拓本帮他一把。你跟钟秀画君有关，对吗？不承认只是因为，不想跟我家扯上关系。你看，我们的渊源很早就有了。”

　　“话都被你说完了。”顾山海一脸嫌弃道，却没有否认。接受了对方的主动示好。他记得自己为什么尿遁，来这儿跟对方接头，抓紧时间道：“你要说的，就这些吗？”

　　“当然不是！是关于这次大伯邀请你们的目的。”厉知奕气恼道，“厉家掌握步画君的传承，就算这是众所皆知的秘密，大伯也不该当着你们的面说出来。你没发觉吗？他这是把裴程平视为囊中物，展示自己雄厚的资本呢！”

　　顾山海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想起厉天祥的确说过“裴画君是程平义父，将来也算一家人。”这种很亲近的话，只是当时他将重点，放在对方虚情假意上了。

　　不会吧？

　　“平平就这么招人喜欢？你大伯都知道赌约了。裴程平算计你哥俩，还想做一家人？”

　　“我也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招人。”厉知奕愁得慌，“顾山海，我们还算不算盟友？你说想当裴程平爸爸，不想让他跟厉家扯上关系，还当不当真？”

　　“当真！”顾山海感动了，终于有一个相信，他想当裴程平的养父了。“我辛辛苦苦阻止他，就是不想让他拿到《鲛人曲》。现在那幅画他碰都没碰到，已经算输掉了赌约，不是吗？”

　　厉知奕道：“这场赌约成功让我大伯关注他了。就算裴程平输掉赌，也没损失。当不成我爸的养子，还能当我大伯的。哼！厉家家主这条金大腿更粗！”

　　“……”顾山海无语凝噎。他就知道，裴程平的体质是养父收割机！从来不缺主动送上门的爸爸。“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我会提防你大伯。”

　　“提防他有什么用？如果大伯愿意给裴程平《传承图》，汲取步画君的学识，我不相信裴程平不会心动。”

　　“盟友！”亲人呀！顾山海一把握住对方的手，“你有什么拆散他们的好点子吗？”

　　他疾病乱投医，还真从厉知奕口里，套出了有用的东西。

　　厉知奕抽回被顾山海捏肿的手，痛的嘶嘶颤声道：“那张传承图不是好东西，害死过人。”

　　啊？顾山海立马全神贯注。传传图怎么会要命？

　　这事关机密，厉知奕警惕地张望四周，不安道：“你把这个消息透露给裴程平，不要说是我说的。”

　　顾山海连忙点头答应。

　　厉知奕这才继续道：“我大伯曾有过独子，外人都在传，大伯太抠门，独子生命垂危他都不用《鲛人曲》救治，自作自受，成了孤家寡人，现在没有后代继承他的家主之位，要从旁系里抱养。”

　　“这件事跟传承有关？”顾山海问。

　　厉知奕脸色难看的点点头，“他不是不想救，而是救不了。”

　　“有什么伤，是《鲛人曲》救不了的？”顾山海怀疑道。

　　“我堂哥去世，是因为用了那张《传承图》，想汲取知识化为己用，却不知道为何触动了传承仪式。”

　　“这说明他符合画君的传承条件，被步连城当作继承人了。”顾山海给对方科普道。原来是薅羊毛薅出事，玩脱了。“你堂哥是身体素质不够被修为撑死了，还是你大伯想要继续保留厉家的底牌，不想传承成功，所以牺牲了他？”

　　“都不是！他受不了自己变成另一个人，无法接受自己成为步画君的记忆载体。与其说当时是爆体而亡，不如说是自我放弃生命，他是自尽。”

　　“……”原来他曾经离步连城这么近过？只差了十几年时间。

　　“谢谢你提供的这条消息，我会用他说服裴程平。”

　　厉知奕道：“你不用证实吗？不怕我骇人听闻，故意吓唬你们？”

　　“没必要。”顾山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