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小说网 > 言情 > 《相乱欲何如最新免费+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第八十三章145
李守礼,原名李光仁,故雍王李贤的儿子,在恢复李贤名誉后,继嗣雍王之爵。
看着被千挑万选送到自己面前的女孩子,婉儿心里五味杂陈。她是贤的孙女,年龄不过十一岁,就要肩负起一个国家的安危,翻山越岭,踏上再也不能回头的漫漫长路。
婉儿忽然想起那个冷漠而骄傲的雍王贤,他为了皇太子的骄傲总是与母亲翻脸,割裂的亲情之外,是对权力的热切渴望。越是怀疑他不是亲生的,贤就越是悖逆他的母亲,天后就越是防着这个儿子,紧紧攥着原属于太子的权力不肯放给他,因此亲情再度受到挑战,使他更加怀疑自己不是亲生。互不交心的母子没有解开这个死循环的办法,在天后的威严下,贤注定要用最残酷的方式作出让步。
如果贤做了皇帝,奴奴绝不会被逼踏上和亲之路,她会和安乐一样有享不尽的荣华与尊荣。贤是那样傲于自己作为一个皇太子的尊严,可如今他的弟弟要送他的孙女去和亲,这身后的耻辱,无异于挖坟掘墓。
贤是这个时代的牺牲品,从他自己,到下一代和再下一代,全都烙上被牺牲的魔咒,每一次牺牲,都由他真心爱过的婉儿,亲自着墨。
婉儿觉得自己是不停地在用诏书记录着他的牺牲,用那些从自己的手里书写出来却与自己内心的期盼无关的文字,为贤的一家人,作着最深切的挽歌。
那个十一岁的女孩被盛装,端坐在太极殿内,稚嫩的脸与她成熟的气质并不匹配。婉儿走到这身着嫁衣的女孩身边,世人皆说安乐公主是大唐第一美人,可盯着镜子里的李奴奴,婉儿觉得任是什么人都要自惭形秽。
她纠结着开口,带着一个无法庇佑孩子的大人的自责问:“害怕吗?”
“不怕。”奴奴摇摇头,很认真地说,“阿爷说,此去是肩负唐蕃交好的重任,就像文成公主一样,大唐没有将军可以建树的功业,我可以做到。”
她的眼里丝毫没有惧意,她的骨子里刻着她祖父的倔强——不,甚至是她曾祖母的血脉在激荡。这个时代的女人和那些以身报国的士大夫其实没有什么两样,她们也想要建功立业,也想要开一片新天,这便是武皇的遗风。只是婉儿觉得讽刺,在长达数十年男人和女人的对立之后,在这个男人重新掌握最高权力的时代,遇上难以解开的困局,终究还是求助于女人了。
皇帝李显将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侄孙女收作了养女,赐号金城公主,在沉寂近七十年后,重开和亲之路。
“短短一年时间,大唐竟然被逼和亲!”自薛绍被杀以来,太平很少这样情绪激动,手里的茶杯被重重地砸在案上,漾出温热的茶水,“当年突厥人递国书给爷娘,点名要我和亲,阿爷尚可让我藏身太平观里一口回绝,突厥不敢犯我大唐,只好自认吃亏。没想到阿娘下世短短一年,竟然把大唐逼到要送公主和亲的地步!”
一次和亲,碰触了所有李家人的底线,刺痛了一整个大唐皇室。他们不了解这一年都发生了什么,但婉儿全都看在眼里。这一年,苦惯了的韦后和安乐仗着皇帝的盛宠坐吃山空,又有武三思担心自己的位置动摇,不断向韦后献殷勤,上官婉儿是个被架空的首相,就算还在太极殿主持议政,却几乎不能使用封驳的权力,面对赫然可见的一团乱象,根本使不上力。
“和亲不过是这一年来朝纲迅速败坏下去的一个阶段性爆发而已。”比起太平的气愤,婉儿显得沉着了许多,“只要朝廷任的人不改,往后只怕还有更重的屈辱。”
太平瞑目叹息,满心无奈:“我原想着要等一个时机,让七哥长一长记性,届时不用陷入争权夺利的漩涡,只要君主能听劝告,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可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七哥太放纵七嫂,出了这么大的事,只把沙吒忠义押回来贬官,应该负主要责任的韦巨源、杨再思和宗楚客依然在部堂任事,对外粉饰成主动和亲,连自己都要骗过去了!”
“虽然圣人不能醒悟,但如今的情况,也不失为一个时机。”婉儿将案上的手巾递给太平,让她拭去溅到手上的茶水,不要失态,“出了这么大的事,圣人不对三位尚书作出处理,朝廷却是一片哗然,皇后和梁王任事的舆论已经开始动摇,正是太平你可以插手的时候。”
太平擦了擦手,问:“婉儿有法子了?”
“朝廷的症结在用人,皇后和梁王专擅选官已是不争的事实,正常的渠道几乎被完全堵死,要想以正常任官的方式来整顿吏治,收效太慢又处处掣肘。”婉儿不紧不慢地说,“吏部员外郎李朝隐深知吏治腐败,尝与我说,皇后和梁王常常为人谋官,只要此人出三十万钱,不论是何出身,具何才学,皆可以为墨敕书一封,直接递与中书省任官,因敕书常被斜着封上,故曰‘斜封官’。斜封官可以绕过吏部审查,由皇帝直接任命,有时圣人无暇签字,甚至由我代行其权。我想如今筛选官员,无非双管齐下,一要淘出去不堪任用的官员,这批人不能立刻罢黜而使皇后与我对立,需要暂且给个名目养起来,养闲人总比任昏官好,闲着闲着,于他的主人无益,自然也就淘汰下去了;二则是要广进自己的人手,以冲击固定的部员,既然皇后和梁王皆有此举,以斜封官的形式来任人,将会十分迅速,朝发敕书,晚上就可以入值太极殿,为尽快地使朝廷有人可用,只怕要出此下策了。”
太平一听,警觉地问:“婉儿的意思,是要我出面递斜封官,扶持上来一批人?”
“以斜封官对付斜封官,恐怕也只能如此了。”婉儿期待地望着太平,“太平虽然与朝廷若即若离,但你的势力与地位从来都受人忌惮,一旦你出面送来敕书,我便可以借题发挥,趁机提拔一批干吏,皇后也会把放在我身上的注意力分到你身上些许,我相信太平能扛得住事,不会如我这般,在宫中势单力薄,不得不向皇后低头。”
“婉儿这是要背下千年的骂名啊!”太平一声苦笑,心疼地看着对面的人,“你可知,一旦斜封官在朝上蔚然成风,后世会怎么说你这位上官昭容?他们只会看到那些不合格的官员和享清福的冗官都是你一支笔批下来的,看到你在朝廷上随波逐流,为讨好皇后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会说你在宫外立府是为招揽面首,以床笫之欢来择官,他们不会看见你提拔起来的干吏,你是要在皇后、梁王和我的荐书里面去拔擢人才,比起一同升天的鸡犬,那些可以帮上忙的人如沙里的金子一样少,时间一长,什么都被掩盖了!”
“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婉儿浅浅地笑了,并不为太平说的名节而动心,“太平,你知道吗,我阔别十个月还朝时,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做,就已经让皇后防政敌一样地防我,所以我做什么,我说什么,别人怎么看,这很重要吗?像我们这样的人,一个时代的命运交到了我们的手里,这点事情都做不好,哪里还能去顾念身后的名声呢?”
太平拧紧了眉,她从小就感觉追不上的婉儿,如今超脱得像个终南山里的道人。她忽然意识到,被她引为挚友的婉儿,如今正在做的事与当年的母亲何其相似,只是母亲是君,婉儿是臣,一个孤臣的路,远比孤君来得坎坷得多。
“你真是越来越像阿娘了。”太平心里揪得生疼,只能这样勉强地说一句。
婉儿一怔,是啊,从理解武皇的杀伐决断,到自己也变成她那样的人,她竟然已经走过这条被血洗过,被千人唾骂过的路,习惯了去冒天下之大不韪,觉得只要能实现心中的大志,没有什么手段是用不出来的。
于是她恍惚中想起武皇的训话。
“不可以忌惮骂名,不可以自矜于名节。”眼前浮现起她说出这句话时,眼里同如今的太平一样掩不住的心疼,婉儿却释然一笑,幽幽地说,“碑上不着一字,留与后人评说,想必也是她所期盼的吧。”
婉儿不知道武皇能不能成为后世所有女子面对不公时的勇气,但她可以确信,武皇早已经是她的勇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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