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于这世界这宇宙, 只是小小的尘埃。

　　我们所看到的, 所知道的，也只是有限的东西。

　　但是人自居万物之灵, 便总想着, 要知道更多, 要得到更多，于是不断攀登，想要去触摸世界的真相。

　　这是人性, 亦是动物的本能。

　　洛清潭不知道自己刚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 内心是否有着远大的目标，但是当她不断长大, 不管是她自身的天赋，还是来自长辈们的教导, 都告诉她, 她需要不断前进，不断攀登更高的山峰，不断挑战自己的极限。

　　于是她也是这么做的。

　　同样她也乐于这样做, 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她不明白自己的生命到底有什么意义, 她的心中有一大片空白，也有深入骨髓的恐慌，她想如果她停止不断地潜进，空虚会吞噬她，恐慌会淹没她, 世界会告诉她，她的存在毫无价值。

　　很久以前她看见碌碌无为的人，心中甚至会产生一种困惑，想到难道他们不会有这样的空虚，为什么会甘于过这样的生活。

　　渐渐的，大约是离这些人群越来越远，洛清潭心中没有了这样的疑惑，只剩下自己的目标。

　　证道。

　　这是她生命的意义。

　　此刻她回过头去看，发现那样秉持着坚定目标的自己是可爱而幸福的，其实生命并没有什么高低之分，只是人好像总是不知满足，然后为永远填不满的内心的空虚找了种种的借口。

　　如今放下一看，才知是执念。

　　图卷在她手中展开，古朴无华，手中的笔上所带的金光，也渐渐黯淡下来。

　　于是她手中拿着的，就好像是普通的纸，普通的笔。

　　她与洛凰不同，向来是不把所有事告诉别人的，所以有些事松松不知道，均明也不知道，她们以为自己是和以前一样去搜集魂魄，实际上这一回根本没有所谓的魂魄可以搜集，洛凰从某种角度来讲，实际上是已经化道了。

　　既然化道，便是连存在本身都换了模式，她又怎么把洛凰找回来呢。

　　但是当她不断重复那些世界，不断让世界改变的时候，便有了另外一个想法，若是那些世界能够改变，那么她的世界呢？

　　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之后，冥冥之中，一条又一条的线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看见缠绕自己的那些线，有深有浅，密密麻麻，令她像是虚空中被蛛网网住的猎物，顿时吓了一大跳。

　　这是因果。

　　于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是世事难以改变的原因。

　　洛清潭以往不觉得，看见这些线之后，却发现行动凝滞，像是被紧紧地困住了。

　　她好不容易习惯了这一点，抽身而出，若有所思。

　　从那天起，她的道就变了。

　　而后她数次进入世界之书，都是在尝试改变结局的可行性，今日出来，终于有了定论。

　　那些世界可以改变，这个世界也可以改变，说到底，它们运行的规则都是一样的。

　　天道没有眼睛，没有耳朵，不过是一套规则而已。

　　改变世界是很难很难的事情，前后所牵扯的有比想象中更多的事物更多的人，她不断轮回，直到如今，终于得到一个改变的机会。

　　只有一句话的机会。

　　如果有一句话改变世界的机会，应该说些什么呢？

　　她拿着笔，在书卷上写——

　　【那日风涯台上，】

　　周遭似乎卷起狂风，在耳边不断呼啸而过，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攥住鼻尖，制止洛清潭继续写下去。

　　洛清潭的鼻尖冒出汗水，然而笑意更浓。

　　【那日风涯台上，洛清潭欲得道而去，】

　　她的眼前似乎出现了那天的场景，洛凰伏在地上，哭到肝肠寸断。

　　【……洛凰直言曰……】

　　洛清潭来到了风涯台。

　　她的眼前出现风涯台的挡风林和迷障，看见自己的洛凰。

　　洛凰的面孔和记忆中一模一样，是一张乖巧的，悲戚的面孔。

　　那是洛凰不断磕头，额头血流不止，这一回却若有所觉一般，在洛清潭还未准备好之时，便冲上前去将她紧紧抱住。

　　“主人，您不要这样做，因为，因为我不希望你这样做。”

　　洛清潭一愣，抬头看着洛凰。

　　“若是主人出了什么事，阿凰这辈子便也只能追随主人而去，我想要告诉主人……”说到这里时，洛凰自己都不敢置信，眼中露出惊疑，然而嘴里还是说了出来，“因为我喜欢主人，是那种，想要结为伴侣的喜欢，我已经为主人献出过一次生命，也无所谓还有第二次。”

　　这么说着，洛凰靠近洛清潭，抱着对方的头颅，对着对方微张的嘴，将嘴唇印了上去。

　　这是她想了数万年而不敢的事情。

　　仿佛是风涯台之下的罡风向上席卷而起，洛清潭感受到剧烈的疼痛，她的脑海中涌进许许多多的记忆，她感受到身体被不断的撕扯，那种疼痛是从未体会到过的，但是她的内心有无限的欢欣，她不知道自己在高兴些什么。

　　仿佛沧海桑田，又仿佛瞬息一刻。

　　她睁开眼睛，看见在她怀抱中的洛凰，正眨着眼睛望着她，说：“主人，我明明记得……”

　　洛清潭将食指放在嘴唇上，轻声道：“嘘。”

　　洛凰正横坐于她膝上，洛清潭闻到洛凰身上的味道，心头动容不已，不自禁靠在她肩头，在她耳边低声道：“有些事我们知道就好，不需要说出来。”

　　耳边的湿热令洛凰心慌意乱，她不自觉地翻身而下，差点摔在地上，手脚并用跑到一边，站起来，脸涨的通红。

　　记忆像是书页一般飞快地在她脑海中翻过，她想起更多的事情，想起在“世界之书”内的事情。

　　她的脸更红，简直像是熟透了的红色浆果，期期艾艾道：“我们，主人，我们……欸……”

　　洛清潭故作悲伤：“你不愿意原谅我么？”

　　洛凰也不是以前的傻白甜了，知道洛清潭不是真的难过，但是见她露出失落神色，还是下意识道：“怎么会，这都是我自愿的，反而是我给主人添了麻烦。”

　　洛清潭望着洛凰，目光如有实质，胶着在洛凰的脸上，洛凰脸上好不容易褪去些的红晕又升了起来，她脑海中回想起在轮回中的一些事，可是那个时候的她，又不知道主人是主人……

　　洛清潭招了招手，说：“不累么，过来休息一下。”

　　洛凰望向冷冰冰的石台。

　　上面连一层稻草都没有铺。

　　“修行之人，也没什么好休息的……”她弱弱地回答。

　　洛清潭把屁股挪到一边：“那就过来调息一下，我看你气息有点不稳呢。”

　　她这气息不稳，又不是灵力衰竭的缘故。

　　洛凰低着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挪着小碎步过去了。

　　她坐在边缘，只挨着一个边，面上简直是如坐针毡的模样，洛清潭稍稍一动，她就惊慌地瞪大眼睛扭头盯着洛清潭。

　　洛清潭哭笑不得，便盘腿坐起，真的开始调息了。

　　只不过她这开始调息了，就不得安宁了，有一道目光就落在她的脸上，若目光有温度的话，简直能灼烧起来，但是她睁开眼睛，就只能看见一个闭着眼睛红着脸的姑娘，抿着嘴连气都不喘一下。

　　对方的手指紧紧攥着鹅黄色的长裙，紧的指节都开始发白，可完全没有放松调息的迹象。

　　洛清潭的目光顺着对方的头顶而下，看着那稍显凌乱的发丝，和白皙额头上金红的胎记，柳叶眉之下是紧闭的眼睛，纤长的睫毛正在微微颤抖，像是要振翅而飞的蝴蝶。

　　但是她的嘴唇抿得太紧，嘴唇边缘都开始发白，洛清潭眯起眼睛，暗想：自己真的那么严格么，居然值得她怕到这样的程度。

　　不过，来日方长嘛……

　　这么想着，洛清潭活动了一下身体，道：“我跟松松说闭关，它应该是下山去了，眼下也没人，外头你种的灵植，都已经枯萎了。”

　　洛凰本来还有点在意洛清潭到底做了什么，想问又不敢，听到这一茬，顿时站起来道：“是了，当初……”

　　她觑了洛清潭一眼：“……我就没怎么好好照顾了。”

　　洛清潭知道她说的是她魂飞魄散那时的事，装作不懂，挽袖道：“总之，出去收拾一下吧。”

　　她当时醒来之后，没过多久又开始闭关，松松也没收拾，外头简直可以说是一片萧条，洛凰只看了一眼，便面露不满道：“松松都在搞什么啊，走之前也应该收拾一下啊。”

　　洛清潭猜想对方大概是不确定她这回能不能成功，所以啥也没做，不过她没说出来，说出来，也只是徒增些感伤罢了。

　　大略收拾了一下，里外都干净了，洛清潭道：“又要去讨要灵植种子了。”

　　洛凰闻言，先是一笑，随后笑容渐渐凝滞，似是想到了什么。

　　洛清潭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一定是最后一次了。”

　　洛凰望着洛清潭，眼中仍是不安，又有些困惑。

　　洛清潭不知道她在困惑什么，开头几天，她只道是洛凰不习惯，但是好几天过去，洛凰都仍惶惶不安，洛清潭便也一起有些慌了。

　　这是怎么回事？她还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可以开始过幸福的日子呢。

　　明明在轮回世界里，不是都很顺利么？

　　作者有话要说：　　【见微知著】LV.5 一句话改变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