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右手握着一只电子笔, 笔尖无意识地在他苍白有力的指节间翻飞, 浅粉色的指甲修剪得极其整洁, 指尖有一层莹润如玉瓷的薄茧。

　　【敬途星域损失报告】

　　【……星域出现三十万立光年真空区域……帝国公民死亡人数1237597585人……平安撤离在校生人数6894328人, Alpha占比27.4%, Omega占比10.5%……】

　　伴随着无数罗列于林池案头的数字文字描述报告, 仿佛冥冥之中展开了一副残忍悲苦的浮世画卷。

　　林池僵硬地抬手示意“不动锋”处理呈现新的资料，腕间的主支浅青蓝血管附近印着淡淡的过注射棕褐色痕迹, 再往微光照射不到的地方看过去, 就只有一片狼藉的注射空管以及“小药箱”。

　　白发小仙女投影的机甲智能形象始终陪伴在林池的身边，琉璃紫色的眼眸里无限的信息流涌动, 它的权杖挥舞, 下一秒影像记录就展现在了林池的眼前。

　　狰狞的“虫巢”蔓延过来不及逃跑的飞船, 抵挡在撤离飞船前尝试用炮火阻拦拖延的军部星舰，滑稽地挂满了非法外置维生舱的机甲……来不及撤离的普通群众，就像挣扎在流沙里的芸芸蝼蚁。

　　苍白的手指轻触终端。

　　荡漾开了一片微弱的电子示意光。

　　像六月的雨。

　　林池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俗气烫金又极尽贵族式奢华的设计呈现界面上一行又一行华丽的字迹, 只留了最后最下方的签字，需要林池亲手填写，以示郑重。

　　【公开表彰殉职基层行星各级官员1963人……】

　　【公开表彰殉职军部、执行官、平民指挥官1374人……】

　　【公开表彰前线志愿医疗官64328人……】

　　【公开表彰前线志愿指挥官38632人……】

　　【集体授勋……】

　　冷冰冰的数字背后是普通人很难意识到的人间惨剧。

　　即使是星际战争也不可能做到在短短的十一个小时里，彻底令半个星系沦为一无所有的纯粹真空禁区，摧毁千余颗改造后可居星球、千余艘大型星舰飞船，带走将近百亿帝国公民的生命，使千亿帝国家庭陷入彻骨的悲痛。

　　尽管这比林池脑海里“原文”寥寥就几笔带过的：半壁帝国，千万亿生命，不计其数的损失……要好了太多。

　　但人总是会忍不住去假设，是不是还有更好的处理方法，有没有……万全之策。

　　跟最后一笔签名同时落下的，还有滚烫的眼泪。

　　它太过灼热了。

　　林池看起来没有一点哭泣的痕迹。

　　也对，他可是曾经执掌过帝国三军的第一指挥官啊。

　　冷冽的柠檬奶香浸透了房间的每一处角落，混合着空气里并所剩无几的另外一种更加强势的Alpha信息素，无形的存在感。

　　林池处理完了目前所有需要他处理的公务，通过了正确的帝国级指令申请，搁置银灰色冷硬的电子笔，关闭了终端。

　　终端关闭的最后一瞬，右下角橙红色的“终止搜救申请驳回”格外的鲜艳。

　　他迟缓地起身，直到这时才因为动作露出另外一只手腕上隐藏在衣袖底下的限制器，十指苍白冰冷。

　　眉目间满是丝毫不加掩饰的疲惫。

　　纵然以Alpha的极其强悍体能，连续三天三夜出席各种重要会议，持续地与各方磋商，确保敬途星域后续的“抗灾”工作能够顺利完成，避免出现更大的伤亡……林池也感觉到了力不从心的累。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通过下级星域官方提交上来的“终止搜救申请驳回”公文。

　　墨兰斯还没有被找回来。

　　三天了。

　　星际搜救的最佳时间是三十分钟内，而最长大型有效救援组织时间是二十四小时。

　　一旦组织的大型搜救时间超出二十四小时，那么每一条生命被救回来的成本将会超过生命本身可能制造的最大价值，甚至于过了四十八小时以后，不仅救回生命的过程本身远远超过可能的最大价值，连生命本身的活着都会变成他们不得不承受的巨大痛苦。

　　下级星域官方提交“终止搜集”的申请公文无可厚非。

　　毕竟敬途星域本身也不是什么富饶的星域，官方也没有太多的钱花在这种“毫无意义”“疯狂烧钱”的搜救上，他们还有更多的基础医疗与基础教育需要去负担。

　　但林池已经驳回了“终止搜救”申请三次，从某些方面来看，他确实单方面地造成了数以亿万计的损失。

　　关闭终端的第一时间，整个房间就陷入了黑暗。

　　被剥夺了相当大的一部分视觉，Alpha的五感就集中向了剩下的感官。

　　嗅觉。

　　空气里夹杂着另外一名Alpha残存却不容忽视的气息。

　　这大概是林池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去感知墨兰斯的Alpha信息素。

　　自从三天前，执行墨兰斯命令的小甜甜帮他脱离禁锢设备以后，他就一直都在外面忙碌，直到现在才有空回卧室稍作休息。

　　林池本想走向大床，但他根本控制不住地走到了墨兰斯的衣柜前。

　　更深沉的血腥味。

　　真奇怪。

　　Alpha不应该对另外的Alpha的存在完全避之不及么？

　　林池的手指犹豫了两秒，紧接着还是一把拉开了一侧的衣柜门。

　　比空气里更浓一分的血腥味——不，其实也不是血腥味，墨兰斯的Alpha信息素应该是一种帝国星域非常常见漫山遍野的野花的味道——龙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