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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266

林起笙 10164字 2022-09-28

  “中书令岑道, 宣。”

  “吏部尚书张廷玉, 奉。”

  “……”

  “告镇国公世子,奉被。”

  “诏书如右,符到奉行——”[2]

  能得圣人的赐婚,可谓是承天之祐。

  接到这道敕旨以后, 整个镇国公府便忙碌了起来。

  毕竟,谢言岐缔姻是喜,能够尚公主, 更是大喜过望。

  ——况且这位公主, 还是帝后最为疼爱的金枝玉叶, 如何都怠慢不得。

  虽说昭阳公主是皇室的金枝, 和皇室的缔姻相较于平常来说, 要更为隆重和繁琐, 须得注意的地方,也是数不胜数。但两姓结好之事,上起天子,下至庶民,无不是承袭“六礼”行事。

  也即是: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不过,既是圣人赐婚,倒也能省去一些章程:用不着再去说亲和问名。

  到纳吉这步,宫里自有皇家的道观合算,得到的结果,是大吉,天定的良缘。

  得知此事,谢夫人好几日都是喜笑盈腮。

  尽管知晓宫里的打卦万不会有差错,但她还是放心不下地带着自家的儿媳蔺兰,一起去了趟承恩寺,找那里的高僧帮忙合八字。

  高僧拿着两人的庚帖,道:“蕴川,初沅……一个是河川之蕴蓄,一个是沅水之初聚。按理说,这沅水细流,满途千沟万壑,难以汇至河川。但也好在,这两人皆是情深一往:河川冲决险阻,沅水涓滴成河,纵是山海不可平,亦可挟山超海,永结同心。”

  “若是他们能结为连理,往后余生,定然是伉俪情深、白头相守。”

  “确实是,天意难当的佳姻。”

  谢夫人算不得迷信之人,可她听完大师的这段卦辞,反倒是深信不疑。

  ——毕竟他这话,确实是言之有故。

  这两个孩子,可不就是如此么?

  初沅虽是玉叶金枝,但却命途多舛,是谓潺潺细流。

  而他们家三郎这个性情,惯是肆无忌惮,莫说中间隔着千沟万壑,便是刀山火海,他也能端了——当年昭阳公主尚且流落在外的时候,他就不顾门第之差地想要娶她,只可惜,天违人愿,彼时终究没能缔结良缘。

  之后分别三年,昭阳公主恢复身份、回到长安,多的是郎君心向往之。

  若非情之所钟,她又怎会迟迟未有婚约?

  若非一往而深,这三年,他们家三郎又怎会一直守着旧情不肯忘?

  所以啊,这位高僧说的,确实在理。

  他们家三郎和昭阳公主,那就是天赐的良缘。

  人逢喜事精神爽,所以接下来的章程,谢夫人纵是忙碌,却也未曾减少过笑容。

  通过婚书以后,这事儿,几乎就是板上钉钉了。

  然后,是请期。

  因着公主出降,非同一般。

  工部还需要重新为公主修缮宅邸,是以,钦天监将亲迎的日子,定在了来年的二月十六。

  镇国公府这边在为家中喜事筹办。

  朝廷那边,亦是在为政事焦头烂额。

  桓颂欺君罔上、意欲谋反,按照律例,理应重惩。

  然,不知是因何缘由,圣人迟迟未能做出决断。

  于是桓颂便一直困在大理寺牢狱,听候发落。

  这事久悬不决,慢慢地,随着时间的流逝,民间有关昔年宋家的议论,也逐渐是谬种流传。

  ——毕竟时隔多年,昔日切身经历过那场叛乱的百姓,俨然是再难追忆。

  一时间,一些不明真相的庶民竟是开始猜测,当年的宋氏之乱,是否另有隐情。

  如果宋颐真的是罪有应得,那么他的儿子又何须历经宫刑,忍辱负重地在皇宫蛰伏多年,就只为寻仇呢?

  甚至,还有人妄自揣测,道是当年的宋颐功高盖主,为圣人所忌惮,是以,方才招来了满门抄斩的横祸。

  纵是皇权神圣不可侵犯,但普天之下的悠悠众口,又如何能悉数堵住?

  这样的流言蜚语众口相传,愈演愈烈,到最后,竟是闹得人心惶惶。

  若是任由此事继续演进,恐怕,有损帝王权威。

  因此,九月初一的朔朝之上,有朝臣手持玉笏出列,躬身对着圣人声请道:“陛下,桓颂乃是宋颐余孽,如今,他又效仿其父,勾结朝臣,蓄意兵变,意图谋害陛下,实乃逆臣贼子!还请陛下尽快定夺,除去这个祸害!”

  圣人身着十二章纹饰玄衣,头戴翼善冠,高坐在金交椅上。

  半个月的光景,他就已经因为病弱,形销骨立,憔悴不似往日威严。

  听了这话,圣人不禁神情一恍。

  这些时日,他一直对外宣称:暂且留下桓颂,是由于尚未查清原委,不知其势力深厚,是以,方才未有决断。

  可只有他自己的心里清楚,这不过,只是一个托辞。

  ——他还是,于心不忍。

  许是老之将至,又许是因为最近经历的重大变故,近些时日,他总是会忆起往昔,想起他还和宋颐、谢怀,携手并肩、横扫千军的时光。

  那时候,桓颂尚且是宋家的小将军,年少春衫薄,十几岁的年纪,便不避艰险地跟随着他们,驰骋疆场。

  有一回和前朝敌军交锋,他因为作战经验不足,不慎中了埋伏,险些身亡命殒。

  之后,他问他:“你就不怕,真的在沙场上回不来,再也见不到你的爹娘吗?”

  那个少年遍体鳞伤,虚弱得脸色惨白,可那双瞳眸却闪烁着赤诚明亮的光,不曾有半点的怯懦,“李叔,你和阿耶他们决意起兵,和朝廷作对,难道就不怕么?”

  “……我当然怕,但是,比起提心吊胆地坐以待毙,等着昏君和奸佞哪天将屠刀挥下,我宁可,跟着叔伯们出生入死。”

  “让更多的人,免受家破人亡之苦。”

  当年,昏君残虐不仁,残贤害善,使得酷吏当道,百姓苦不堪言。他们举兵直逼长安,为的,是挞伐暴君、惩治奸臣,还黎明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少年说的话,几乎是说出了他的心声。

  可是后来,天下河清海晏。

  人心却变了。

  他行差一步,便是再不能回头。

  他如愿荣登大宝,和昔日的挚友,越走越远。

  ——宋颐没了,谢怀也只会和他君臣相称,始终隔着尊卑。

  他几乎,成了孤家寡人。

  这时候,是改头换面、化名桓颂的宋长淮进宫,侍奉在他跟前。

  现在想来,那时的桓颂应是带着目的靠近,所以熟知他的秉性,也懂得如何卸下他的心防,十余年的相伴,日积月聚地,就博取了他的信任。

  也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因着这点情分,因着他欠宋家的债,他又如何能做出决断?

  圣人坐在高位的金交椅上,良久,都未有答复。

  殿中的鎏金铺兽首衔环铜炉腾起香雾缕缕,四散弥漫,模糊了他的眉眼。

  使得君心愈发难测。

  底下的朝臣不免面面厮觑,心里直犯嘀咕——陛下向来是信赏必罚,为何今日,会对一件小事如此犹豫不决,半晌都没有答复?

  就在这时,大理寺卿冯稷打破了这份沉寂,持着玉笏躬身上前,道:“陛下,臣以为,这个桓颂,不该轻易处置。现如今因为他的事情,当年的宋氏谋反一案又是旧事重提,外头由此生出许多流言蜚语。焉知悠悠众口难堵,若是任由百姓编排谣传,恐对陛下的威望不利!”

  “是以,臣恳请陛下,重查当年宋氏谋反一案,以彰陛下明德!”

  话音甫落,立时有刑部尚书张乾出列反驳:“冯大人你说得倒是轻巧!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八年,若是旧案重查,你可知人证物证从何而取?事情有多难办?你莫不是和桓颂朋比为奸,想要借此机会,给他脱罪吧?”

  冯稷登时怒目横眉:“你没那个能耐,就莫要胡言乱语、血口喷人!”

  眼见得两方就要起争端,镇国公谢怀,也终于出面道:“臣以为冯大人所言极是。当年的宋氏谋反一案,牵连甚广——”

  “臣的长子谢言峰,奉命平定叛乱,却在疆场一去不回。”

  “臣的次子谢言岭,为了追寻一个真相,查明和宋家有关的那桩狐妖作祟杀人案,也永远地停留在返京途中。”

  “臣的两个儿子,皆是为宋家丧命。”

  “臣白发人送黑发人,实难释怀。”

  “臣请陛下,重查当年、宋氏谋反一案!”

  说罢,他不由得深深一揖,眼圈泛红。

  这样的丧子之痛,哪怕未曾切身体验,也能感知一二。

  一时间,不免有同僚动容,出列应和他的话:“请陛下重查当年宋氏谋反一案!”

  作者有话说:

  [1]授裴寂司空诏

  [2]唐昭陵出土贞观十五年封临川郡公主敕书刻石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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