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季太尉轻叹着摇了摇头。

　　她望着连灵逐渐难看的脸色沉默片刻，犹豫了一下，方才继续说道：

　　“……不知是否凑巧，御林军攻入沛城之后，立刻便包围了碎金阁。”

　　“……鉴于此次突袭，那位杜叶公子也参与其中……不知是否与他?出卖情报有关……”

　　一时间连灵只觉得汗毛倒竖：

　　“那岂不是……”

　　将要说的话?却已然卡死在喉间，她咬牙沉默了片刻，双眼微红：“……我要回去。”

　　“陛下……”

　　“目前?镇守在沛城的御林军有多少人！”

　　“……少说两千。”太尉沉声：

　　“这还未算上明日?早上便会抵达的西方守关军，到时候怕是要翻两倍。”

　　连灵一怔，脸色愈发苍白?如纸，随即暗自攥紧掌心：

　　“那便更加要速战速决，立刻组建精锐，奇袭沛城中枢！”

　　她说罢，便猛地挣开?在身后搀扶自己?的香城，有些摇晃的迈着步伐就要往营帐处走?去。

　　却在下一刻便被老者挡在了面前?。

　　“……让开?！”

　　她恼怒的斥喝，素来清明的瞳眸，此刻却被愤怒染出一片暗红色的混沌：

　　“我非去不可！”

　　“啪！”

　　一记不轻不重的耳光猛地拍在连灵的脸颊上。

　　她一时间尚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呆呆的捂住自己?微红的脸，不可置信的望向?面前?岣嵝的老者。

　　“陛下！敌我兵力相差已然悬殊，若是您还有一星半点的理智，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许是被老人的话?刺破了心中那层自欺欺人的窗户纸。

　　她不由?得朝后退了一步，将欲倒下，却被身后的香城温柔的扶住。

　　下一刻，她不由?得低下头，错开?老人冷静且锋利的视线，噙着眼泪不住的低声喃喃：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这都是我的错，怎好让他?因此遭难……”

　　杜叶那些细微的异常，她皆因为心中那点私心与盲目的信任而未有去留心。

　　她小看了身边人，棋差一招，才未有料得会横生出这种飞来横祸。

　　自己?那一记巴掌成功浇熄了她昏热的头脑，季太尉又见她一副悲恸欲绝的模样，不由?得放软口气，复又劝慰道：

　　“小陛下也莫要着急，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事态还未有糟糕到如同?陛下所想的那样。”

　　连灵闻言，方才从无边的自责中转醒，伸出尚且酸软的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姑且稍稍沉下心想了想。

　　不过片刻，她便顺着老人的提点想通了些，微微舒了口气冷静下来，可眉间的疑虑却未有松缓半分：

　　“太尉说得在理。既是从一开?始就奔着小师傅去的，按照东皇的为人，定然是有所图谋的。”

　　“可情况还是不容乐观……即便东皇想要钓鱼，也不会耐下心来等上太久。

　　太尉，我们下一步驻扎在何处？又在何时能够与援军联系上？”

　　“目前?我们同?南边的驻边军尚有一段距离，最近的则是周阳校尉，一日?前?的信报说他?已经到了余城附近，再过二日?左右便能抵达桐城。”

　　“桐城？”

　　“对，我们过会儿便要出发前?去此处，尽快与校尉相会合。”

　　说道此处，她复又顿了一顿：

　　“他?带了二千精兵，足以?让我们与皇党扛上一扛。”

　　连灵听出了季太尉话?里的意思，登时一怔：“太尉愿意让我出兵救惊弦？”

　　紫袍的老者轻轻点了点头：“从单纯的战略来看并不是一步好棋，

　　可若是东皇到时候散播我们旧党太女，抛下后君独自逃难的谣言……到时候军中士气怕是会大受打击。”

　　“两权相害取其轻，更何况若是这一博赢了，终究利大于弊。”

　　说道此处，望着面前?尚且年轻的小陛下，她又不由?得说教道：

　　“陛下也该学?着些为君之道，即便您有私心，也要学?会掺杂在众心所向?之中，不可一意孤行。”

　　“……比起我，兴许还是太尉更加适合作?一国之君。”

　　心间稍许安定，眼前?便开?始忽明忽暗，连灵不由?得微弱的轻笑，小声道：

　　“再不济东皇也好，其实我本就是不愿想太多的脾性，又怎能——”

　　“唉，老朽倒是想。”

　　老者笑着打断她的话?，复伸出手，摸了摸连灵的头：

　　“若我再年轻个三十岁，哪有你们这群小辈出场的机会。”

　　闻言，连灵唯有有气无力的苦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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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陌生的脸孔啊，你便是刘尚书举荐来管碎金阁的人？”

　　小轩方为坐上的人奉上一盏热茶，便听得那位九五之尊随意的问道。

　　他?心下一跳，很快打着哆嗦，颤颤巍巍跪下，慌忙应道：“是……是！”

　　“这般小的年纪便来此管事，怕是长了一颗七巧玲珑心呀。”

　　东皇笑眯眯的称赞道，却在下一刻转过视线，望向?了脚下跪着的一排人。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们有的神色麻木，有的愤慨，也有些年纪尚小的，低着头小声抽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每个人身边各候着一个侍卫，手中的托盘上持着一瓶素瓷的杯盏，其中的药汤尚带着苦涩的清香。

　　“唉，哭什么呢？”她温声笑道：

　　“我都已经给?了你们出路了，要不要可是你们自己?的事啊。”

　　“既想要尊严气节，又想留着自己?一条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有些无可奈何的叹气：“天底下怎会有这般好的事情呢？”

　　她话?音刚落，却有几名公子平静的从地上站起来，拿起酒盏一饮而尽，方才淡然相继开?口：

　　“谢皇上恩赐。”

　　东皇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复又笑着望向?那几十人：

　　“可还有人喝的？要是没人喝，那我便撤走?了？”

　　接连几位品性倨傲的青年与少年接二连三的站起来，还有一个年纪尚小的，含着泪攥着哥哥的衣摆，也瑟缩的躲在哥哥的身后。

　　青年无言的接过两盏酒杯，沉默许久才俯下身去，将余下一杯递给?自己?尚且年幼的胞弟：

　　“先别急着喝，你等等，我兜里有糖呢。”

　　孩子登时破涕为笑，小声的应了一声。

　　随后那些素瓷的酒盏相继又摆回了托盘，青年们一个接一个的走?至东皇面前?，开?口与帝王请辞，方才离开?碎金阁。

　　小孩子尚且牵着他?哥哥的手，嘴里含着一块糖果，也学?着大人一般与东皇请辞。

　　那双剔透又带着单纯开?心的瞳眸，饶是东皇也不由?得一怔，微微移开?了目光。

　　她忽的有些烦躁，待那群将死之人离开?阁中后，便挥袖撤走?了余下的药汤：

　　“余下的既然惜命，那便遣送走?至余欢楼吧。莫要再来碍我的眼。”

　　“是。”手底下的侍卫应声，随后很快便呵斥着，让其他?不愿服毒的青年站起来，也一道离开?了阁内。

　　“好了，就剩你了。”

　　东皇从椅子上站起来，这才看了看早先时候便被押在一旁的惶惑不安的小涯，当即笑道：

　　“好了，既是碍事的人都走?了，就快些带我去见你家主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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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站在高阁的窗栏之间，远眺向?火光冲天的临江。

　　寒月依旧独悬于空，低下头平静的俯瞰着人间火海。

　　许是自己?站的太高太清冷，即便是寒风吹卷起地上呛人的烟雾与血腥味，也够不着那盏银辉的璀璨月亮。

　　下方的百姓在哭嚎挣扎，他?依旧袍袖整洁如新，静静的往下望着这一切。

　　不多时又有一批熟悉的同?僚友人从碎金阁走?出，他?一怔，下一刻便见其中几个亦抬头望向?了他?。

　　青年们依旧如同?往昔，持着一身风骨松竹意。不同?寻常的是，如今却是笑容温和，正?微微朝他?点头，又或者挥手以?作?告别。

　　他?就这般望着他?们，任其身影逐渐没入一片喧嚣红雾之中，再难寻觅。

　　身后忽的传来了开?门的声响。

　　他?不由?得轻轻叹气，从容不迫的转身，望向?了来人。

　　惊弦沉默的望着被刀锋压着的快哭出来的小涯，

　　目光一转，

　　便又落在东皇手中的雪白?瓷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