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迦自身的问题捋清楚了, 两人的话题便转到了病毒上。

　　虽然很沉重, 但这毕竟是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而且眼下留给她们的时间也实在不多。

　　而黎白一开口, 问的就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什么是红鼠草？”

　　“什么？”杨迦有些不解。

　　黎白道, “在我查过的资料里, 你应该跟几位同事一起进行过一项关于在病毒研究之中使用红鼠草的实验。怎么, 你不记得吗？这项实验的所有所有数据和报告都已经被删除, 只在你们的个人档案中保留了一个题目。”

　　杨迦微微皱眉，食指屈起抵在鼻子下，“让我想想。”

　　虽然理论上这些应该是她的记忆, 第一时间就应该反应过来。但杨迦却觉得自己的大脑更像是一个硬盘, 这些资料存在里面，要用时她却不会凭空记得，必须要一一翻看查找。

　　好在前面一部分记忆她已经整理过, 实验应该也不会是感染第三代病毒之后进行的，所以范围就小了许多。杨迦很快找到了最符合黎白说法的实验, “有一个类似的，但不是红鼠草, 是紫鼠尾。”

　　“紫鼠尾？”

　　“就是这个。”杨迦翻开自己的图鉴, “记得吗，我们之前见过的。当时我还说觉得很熟悉，只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黎白将图鉴接过去一看，心脏竟瞬间微微收紧, “你确定？”

　　因为不知道“红鼠草”究竟是什么，所以她不但查不到当年的实验资料，也不可能再次进行实验。现在找到了这种植物，且不说杨迦记忆中应该有实验内容，就算从头开始，应该也能很快得出结论。

　　杨迦点头，“确定，紫鼠尾这个名字，就是我取的。因为它的花序像一根紫色的毛茸茸的尾巴。”

　　“这种草并不生长在基地周围吧？”黎白问。虽然是问句，但她的语气很肯定。

　　杨迦说，“是在基地附近的山林里发现的。”

　　黎白看着她，“这种植物，基地的资料库里并没有记录。”

　　杨迦皱着眉，面色十分凝重。如果不是黎白提起，她根本没想到，自己脑子里的竟然还隐藏着如此重要的信息。

　　“是的，因为这项实验完全是在私底下进行，并没有进行登记，也没有申请课题，完全是小组里的人牺牲私人时间来完成。”她抬起头来看向黎白，“而在实验结束之后，是我们亲自销毁了所有的实验数据和结果，同时删除了实验报告。我不知道为什么它会出现在研究员的资料中，除了我们几个，应该没人知道这项实验。”

　　黎白没有追究后面这个疑点，而是问，“为什么要销毁实验数据和结果？”

　　“因为……”杨迦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临床实验各项数据都表明，所谓的DIE病毒，其本质应该是一种能够催使人类发生变异和进化的介质，从而调整并改造人类的身体，使我们向着能够适应希望星环境的方向发展。——当然，最后这一点只是假设，并没有得到论证。”

　　“怎么可能？”黎白提出疑问，“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始终没有人发现？”

　　“因为人类的身体无法承受这种改造的强度，所以会在较短时间内出现剧烈反应，使得改造失败。”杨迦说。她的语气很慢，带着一种莫名的肃然与郑重，“当时有人提出了一种观点，认为这种病毒既然存在于希望星上，而希望星上仍旧有生命存在，那么自然就该有克制它的东西。这跟古代中医中相生相克是一个道理。因此我们决定从希望星上的植物入手。”

　　但当时基地附近的植物都已经被研究过了，因此他们不得不冒险进入那片山林，去寻找没有见过的植物。

　　“果然，加入紫鼠尾之后，情况就改变了。病毒对于生命体的改造将会变得平缓，从而将改造强度降低到可以承受的程度。”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我们在动物身上进行了大量的实验，其中绝大部分都死亡了，但仍然有一小部分存活下来。这些实验体的数据几乎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比原本强大数倍。我们猜测，这是因为希望星上的危险是地球的数倍甚至数十倍，所以要适应这里，就必须要接受并通过这种改造。但当时对希望星的探索还很有限，无法证明这种猜想。”

　　黎白闻言，眼神微微一闪，几乎是立刻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这种改造有弊端？”

　　人类对移民的要求是十分迫切的，如果只是单纯的改造身体，变得更厉害，相信没人会不愿意接受。但实验结束之后，杨迦等人却亲自销毁了实验结果和各种数据，可见其中必定有某种难以承受的弊端。

　　杨迦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她放松身体，在草地上躺了下来，盯着天空中的云朵看了很久，才低声道，“你应该知道那两位第二代病毒的幸存者是怎么死去的吧？”

　　“全身衰竭。”黎白回答。虽然这一点对普通大众而言是个秘密，但她显然并不在这个行列。尤其是最近查询了那么多资料，得知的秘辛更多。

　　“这就是改造成功的后遗症。”杨迦说，“所有成功存活下来的实验体，寿命都大幅减少，在一段时间之后，身体便会陷入莫名的衰竭，然后死亡。”

　　“我们小组会议讨论之后认为，所谓的改造，只是一种表面美好的假象。事实上它应该是一种对身体潜能的激发与透支。这种爆发性的实力增长，实际上是以生命为代价的，一旦这种潜能耗尽，就只能在衰竭中死去。也许将来我们可以找到更好的方案，能够彻底解决这种隐患。但在当时还不行。出于生物工作者的良知和职业道德，我们在商议之后，决定销毁实验数据，不让任何人知道这项实验曾经存在过。”

　　黎白用力握了握杨迦的手，“你们是对的。”

　　从人类的长远发展而言，这种有瑕疵的“进化”当然是不可取的。但黎白也好，杨迦也罢，都明白在某些人的眼中，人命是不值钱的代价，如果能够用一万人换来一百个实力暴涨数倍的强大战力，他们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交换。哪怕这些强大的战力短短数年之后便会死亡，但他们所带来的红利却是十分可观的。

　　地球上储备了那么多的人类，为的就是在某个时刻，将他们都抛出去牺牲。只要这种牺牲换来的回报足够，能够决定他们生死的人不会犹豫。

　　但是作为专门研究各种生命的生物工作者，那些研究员却无法接受自己的实验成果被这样使用。所以未免这项技术被人利用，他们索性销毁了实验数据，结束了这个课程。

　　即使后来他们之中有人感染了病毒，也没有人想过要重启这项课题。

　　但是很显然，有人知道这件事，甚至将之记录在了研究员们的个人资料之中。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将紫鼠尾改成了似是而非的红鼠草。就算有人看到了，也很难按图索骥。

　　当时参加实验的人都已经死亡，如果不是因为杨迦的特殊性，或许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其中曾埋藏着这样的真相。

　　沉默了一会儿，杨迦才再次开口，“我们之前研究的那些疫苗，实际作用是中止改造，但其实并不能修复这种改造给身体带来的隐患。所以哪怕使用了疫苗，最终还是会出现衰竭。”

　　后面半句话她没有说出来，但黎白已经心知肚明：眼下这种紧迫的局势，她们唯一的选择就是重启这项课题，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更好的解决方案，解决感染者身体内的隐患。

　　游戏里至少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如果在玩家身上进行实验，那么就算出现所谓的“衰竭”，也不过是游戏里死一次而已，对现实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损失可以忽略不计。所以在进行实验的时候，尽可以大胆的进行各种尝试。

　　想到这里，黎白跟杨迦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些沉重。

　　当初设计这个游戏的人——或者提出这个计划的人，究竟知不知道这一点？

　　毕竟还有个目前身份不明、给这件事留下了一点痕迹的知情者在，对方的立场如何很难确定，是否将此事透露出去过也未可知。但如果提出这个计划的人是知情者，是否早就已经料到了今天这种局面？

　　如果是，那就说明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有人在操纵。黎白和杨迦不得不去考虑另一个问题：对方知不知道杨迦的存在？如果不知道，他如何保证这项已经被掩盖在历史之中的实验能够重启？如果知道，那他是否还知道更多？

　　过了一会儿，黎白才开口，“不论如何，至少目前有了努力的方向。就算有再多的疑点，也不能放弃。”

　　“我知道。”杨迦说，“我亲自主持这个项目。”

　　黎白闻言，面色微变，但她抿着唇看了杨迦很久，最后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所谓亲自主持只是一种好听的说法，实际上是杨迦自愿成为实验对象。

　　——这项实验注定了需要有生命体接受各种排列组合的尝试，以寻找最佳的解决方案。这个过程不但危险而且必定充满痛苦。毕竟往身体里注射各种药剂，绝不会是令人愉快的体验。

　　虽然游戏里的玩家不会真的死去，但是从伦理上来说，这种实验仍旧很难令人接受。杨迦无法对别人提出这种要求，正好她又感染了病毒，岂不正是最好的实验对象？

　　但是黎白无法阻止她。

　　因为这不但是为了救人，更是为了自救。在这种事情上，先行者注定要比旁人牺牲更多。她跟杨迦选择了这条路，就已经没有了后路。

　　虽然她恨不能替代杨迦成为实验对象，但却更明白眼下这种意气用事没有任何意义。

　　杨迦有杨迦的责任，黎白有黎白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