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浩垂首，额头贴上莫恩手背。皮革手套的触感十分冷硬。

　　他五指扯得衣袖愈紧，声音带上一丝哽咽：“求求你了，莫恩。”

　　他没有听见回复。大雨带去了身体大部分温度，不觉有些冷。

　　少顷，身前青年终于动了。

　　徐文浩察觉到对方蹲下身。

　　“先生不想做吗。”

　　徐文浩依然低着头：“我、我做不到。”

　　莫恩：“为什么。”

　　为什么？

　　听见这个问题，徐文浩倒想反问为什么觉得他能做到。

　　自己只是个普通人，也从来没杀过人。对方是个坏蛋也就罢了，可偏偏不是。

　　方谨之与莫恩一样，都是他骗过的人。

　　“人是我杀的。”莫恩声音平静，“先生就算不动手，他也会死。”

　　闻言，徐文浩倏地抬头，一脸不可置信。

　　莫恩与他视线平齐，赤红色眼眸没有半分波澜。

　　“先生，必须送他最后一程。”

　　“……”

　　徐文浩松开了莫恩衣袖。左手垂在地上，五指深深插入地面黏土。

　　他呼吸变得有些困难。

　　即使他不动手，对方也会死？

　　明明是boss。难道没有救助的方法吗。

　　余光看向方谨之。

　　对方脸上的血已被雨水冲刷干净。静静躺在那里，好像只是睡着一般。

　　可徐文浩明明看见，对方四肢开始虚化。如同拼图崩裂前夕，正在不断散去。

　　“！别、”

　　徐文浩爬了过去，想要抓住散开的虚影，却只是徒劳。

　　连带着，连天空也出现皲裂。小世界正在不住崩坏。

　　“不可能、一定会有办法！”

　　徐文浩抓住方谨之手臂。而下一秒那也消失了，他抓了空。只能眼睁睁看着方谨之的身体逐渐缩小，如今只剩一半。

　　“先生，没有时间了。”

　　青年声音从身后传来，徐文浩五指攥得愈紧。

　　“莫恩！”

　　他猛地回头想要说点什么。可声嘶力竭之下，只能喊出对方的名字。

　　他不明白，他不理解。

　　世界一步步在崩毁。

　　莫恩立在身前，低头望着他。身后场景如同末日降临，熊熊火焰吞没了整个世界。

　　而莫恩，则是这个世界的无冕之王。

　　愤懑、不解、恐惧。

　　数种负面情绪挤在心头，几乎要爆发出来。又被求生本能死死压了回去。

　　徐文浩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死死盯着莫恩。

　　琥珀色眼底倒映着对方颀长的身影，与冰冷的面容。

　　boss消失，世界彻底崩坏。

　　黑色火焰仍在燃烧，两人遁入黑暗。

　　徐文浩只记得莫恩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为了能让先生彻底解脱。无论多少次，我都会这么做。”

　　带着冷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

　　.

　　【玩家徐文浩，通关小世界《冥婚》】

　　【获得身份“平民”】

　　【获得积分……】

　　徐文浩睁开眼睛。获得了多少积分来着？

　　自从那天从小世界离开，他浑浑噩噩的。

　　身份晋升成为了“平民”，成功登至3F。

　　相比起1F牢狱的封闭、2F贫民窟的简陋，3F平民区更像是适合休息居住的地方。

　　这里人数要比一二层都多，还有专门整治秩序的警员，不会再出现2F那种横死的场面。除了要定期出塔以外，与现实并没有太大不同。

　　也不太对。

　　这里看不见天空。

　　徐文浩撑着身子坐起。

　　他已在塔内待了许多天，每天都睡不好觉。一闭上眼，便会看见方谨之逐渐消失的身影。然后再度惊醒。

　　他不想出塔。

　　一旦进了小世界，就不得不完成个人任务。很可能再会重蹈覆辙。

　　至于莫恩。

　　两人相处依然跟从前一样，至少表面上如此。

　　徐文浩也想要强硬一点儿。可是他做不到。

　　他甚至不清楚，自己在莫恩面前究竟该摆出何种表情。

　　方谨之会死，可能都是自己的错。

　　徐文浩心想。

　　如果他一开始就能更巧妙地完成个人任务，而不是当作一个游戏，或许事情不会变成这样。

　　让莫恩越陷越深。最终到了现在这种……无法挽回的境地。

　　这时门声响起，有人走了进来。

　　徐文浩身体一僵。

　　几乎不用去看，他也知道来的人是谁。

　　房间灯亮，暖光充斥了整个房间。

　　“先生，今天睡着了吗。”

　　好几天没睡好觉，徐文浩疲态尽显。眼下挂了浓浓的黑眼圈。

　　这点莫恩自然也察觉了。

　　徐文浩不敢讲出真实理由，只说自己做噩梦，所以才睡不好觉。

　　……这也不算撒谎。

　　“还、还行。”

　　他模糊着说辞。鼻间闻见一股香气，抬眼看去，见是莫恩带了食物回来。

　　徐文浩肚皮发出咕地一声响。

　　莫恩是不需要进食的，但他需要。

　　.

　　徐文浩吃着饭。他虽然很饿，但因为莫恩一直在旁边看着。让他不由自主放慢了速度，一小口一小口塞着饭。

　　然后听见：“时间差不多了。”

　　嘴里的饭还没嚼烂。徐文浩身体顿住，抬头看向莫恩。

　　青年也正望着他：“下一次出塔。”

　　空气骤然安静。

　　徐文浩抿了抿嘴，放下勺子。

　　“我不想去。”他小声道。

　　出塔之后就要去做任务。他接近boss，欺骗boss，再看对方死掉。

　　这一点，他绝对不要。

　　莫恩没有回话。

　　徐文浩低下头：“就待在这里吧。莫恩，你知道我的任务。你也不想看见不是吗。”

　　莫恩轻叹一口气：“先生，积分会用完的。”

　　徐文浩攥紧勺柄。

　　这点他何尝不明白。何况想要脱离这个世界，他就得不停赚积分登塔，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

　　可是，他已经受够了。

　　转念想想，其实待在这里好像也无所谓。他是个孤儿，没有人在外面等他。

　　3F生活也很和平。把这里当作现实，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如果有一天积分用尽……

　　徐文浩心想。那就这么死掉吧。

　　“嘭！”

　　手掌一疼。他的手背忽然被人压住。勺子从桌上弹起，摔落在了地面。

　　徐文浩一个哆嗦想要抽回手，却没能得逞。他战战兢兢地抬起眼，看向眼前人。

　　莫恩脸上不带表情。

　　“先生，你在怕我吗。”

　　是的。

　　“怎么会。”徐文浩说出与内心完全相反的话语，勉强挤出一个笑，“你想多了。”

　　莫恩定定看着徐文浩，五指缓缓插入指缝。

　　感受到那皮质手套的粗糙，徐文浩脸上的笑越来越僵。

　　最终，莫恩移开视线。

　　“……我会先离开。”

　　“等先生休息好了，再来接先生。”

　　.

　　门身再度响起，房间里只剩徐文浩一个人。

　　直到听见脚步声远去，紧绷的身躯才缓缓放松。

　　徐文浩往椅背一靠，双手垂落下来。

　　他仰头看天花板，眼里一片迷茫。

　　接下来该怎么办？

　　秦飞说过，方谨之也这么提过。莫恩似乎在酝酿着什么计划，可对方一个字也没跟自己说。

　　自己进塔这件事，也在对方的计划范围之内吗。所以才要这么催促。

　　徐文浩顿时没了胃口。关下灯后，走出房间。

　　莫恩已经不见了。他下了楼，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逛着。

　　这里来往行人不少，皆是行色匆匆。

　　除了塔内自带的商店外，也有不少玩家在摆摊。

　　不过徐文浩没了攻略小世界的心思，进塔以后从没来过。

　　“喂！”

　　“前边的。”

　　“帅哥。”

　　“丑逼。”

　　徐文浩肩膀被人拍住。他脑袋完全放空，也没意识到这人是在叫自己。

　　侧头一看，发现一张熟悉的脸庞。

　　“好久不见。”

　　路俞原本嘴角勾笑，可在看清徐文浩脸色后不觉皱眉：“我认错人了？不对，你多少天没睡了？”

　　徐文浩：“……”

　　路俞：“没想到你爬塔速度还挺快。现在是什么，平民？”

　　徐文浩拔腿就跑。

　　路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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