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倩微怔一秒，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然后才干涩地说：“不……不是。”

　　千颜转头问易梧：“这次呢？”

　　易梧：“是真的。”

　　刘倩推开千颜走到一边，站在易梧面前，她比易梧要矮过半头，只能由下而上仰视这个女生，两人目光浅浅一对视，只听刘倩说：“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可怕？”

　　深有感触的千颜站在刘倩身后，对着易梧憋笑。

　　看吧，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说吧？

　　易梧不动声色退后两步，过了会儿才微微颔首道：“不好意思，冒犯了。”

　　“没事，只是很久没人用这么专注的眼神看过我，我差点儿以为……”刘倩干笑一声，“算了，没什么，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一气问了吧，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们。”

　　千颜：“你对那个画家还有印象吗？”

　　刘倩回答说：“印象不深，准确说对他的长相印象不深，他每次来都只是在很远的地方画画，画的是什么我看不清，长什么样子我也看不清，只知道他总是一个人。”

　　这时易梧在旁眯了下眼，轻声问道：“如果让你猜测一下他的人际关系，你有什么想法吗？”

　　“人际关系？”刘倩脸上露出些许迷茫，“我不是说了吗，他总是一个人，我没见过他和别的什么人站在一起，我怎么会知道他的人际关系？”

　　“那么你看看这张照片呢？”

　　易梧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调了一张照片出来，隔着半米的距离送到刘倩面前。

　　刘倩眼睛不明显地睁大了，“那个人是谁？”

　　千颜接过手机，一眼便认出照片中的场景正是水库，不过是春夏时节草木繁茂的水库，河边杂草比人还高。照片拍的时候距离有些远，只能看出草丛中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手上拿着几根画笔，另一人背对着他望向河面。两人靠得不算近，但却给千颜一种他们认识了很久的感觉，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栩栩如生。

　　不对。

　　为什么要用栩栩如生这个词？

　　千颜心里突然像有一道电光划过，陡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这个时候，刘倩过来要再看一次照片。

　　于此同时，千颜转过身，以一个极其自然的动作避开了刘倩的手，自己走到一边，感慨道：“没想到水库夏天这么好看，我都不知道城市以外居然有这样的好地方……诶，手机怎么没电了？”

　　易梧皱眉，“充满了电出来的，怎么会没了？你是不是路上拿它打游戏了？”

　　千颜不好意思地缩了缩头，“好像是，不好意思啦，我去车上给你冲。”

　　“没事，不着急，我这里再问几个问题就完了，”易梧说，“等会一起走。”

　　兴许是易梧的眼神太具穿透人心的能力，或是千颜的气势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刘倩在听到她们说过一会儿就要走的时候，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易梧仿佛没注意到她的呼吸变化，问道：“这么说可能有些冒犯，但我想问一下，你老公是个什么样的人？”

　　刘倩的眼睛忽然一下子就红了，不知是出于愤怒还是什么，“我说了，我们夫妻没有杀人！”

　　“我相信你。”易梧温和地说。

　　“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看我？！”刘倩的声音变得暴躁，“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很恐怖？！就像会吃人一样，可我们是无辜的！”

　　易梧语气平静：“只是循例问一下，没有别的意思。”

　　千颜这回真信了李队长说的‘脾气不太好’，这女人歇斯底里的声音听得人只觉刺耳，千颜忍不住终于开口：“她说了她相信你，看你几眼怎么啦？你知道多少人求着她看，她都懒得瞟一眼吗？！”

　　易梧诧异地瞥了眼千颜。

　　千颜得意地抿嘴笑了一下，继续对刘倩说：“你别不识好歹，在DNA比对结果出来之前，没人敢说你们是凶手，但现在我们能确定死者在你家水库溺过水，依例过来问几句话而已。你反应越大，只会徒添嫌疑，所以我劝你，冷静下来，好好答话。”

　　刘倩没再说什么。

　　两人依次又问了她几个问题，刘倩似乎没什么精神，但也断断续续地答了。

　　从厂子里出来的时候，易梧伸手，“手机还我吧。”

　　千颜嘻嘻一笑，“怎么样，我反应快吧？”

　　易梧‘啧’了一声，“我忽然觉得，你来当我的SP，我真是捡了大便宜，看来不把你追到手，我怎么都不会甘心……我能再亲你一下吗？”

　　千颜瞟见远处走过来的李队长，迅速将手机拍在易梧手上，“易梧，我一定要把你这副嘴脸发到论坛上去，让他们看看他们敬仰的年级长私下是个什么德行！”

　　易梧笑了笑。

　　李队长冷得搓了搓手，“出来了？聊得怎么样？上车说吧，太冷了！”

　　这是一辆小型的面包车，易梧和千颜紧挨着，李队长坐在对面，期待地问：“聊出什么东西了吗？”

　　易梧将之前那张水库的照片展示给李队看，李队长凑近了看，惊讶道：“这什么时候拍的？他们两个什么关系，怎么会一起出现在水库？”

　　易梧：“听您的意思，你认识这两个人？”

　　李队长摇了摇头，“那个人不是拿着画笔吗？我猜应该就是那个房子的主人，至于旁边这个，我还不清楚是谁……是谁？水库老板？画家的朋友？”

　　易梧说：“旁边这个人是我虚构出来的。”

　　李队长一下子变了神情，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他伸手在屏幕上放大缩小来来回回，待看清后，才松了口气坐回椅子里，“原来这是画的呀……真了不起，我居然没看出来。”

　　这张照片是易梧用数位板连夜赶出来的，参考了网上别人上传的水库夏天照片。至于画中的人物，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根本看不大清人脸。之所以能一眼认出画家，其实只是因为那人手里拿着的几只画笔给了人一种先入为主的暗示。

　　当时千颜拿着手机，心里之所以会浮现‘栩栩如生’这个词，也正是因为这本来就只是一幅画，画得逼真，自然也就栩栩如生了。

　　只不过再逼真的画也经不起放大，所以刘倩试图拿手机的时候，千颜故意称手机没电，没让她看到。

　　——千颜事先并没有和易梧串通好，但两人似乎天生就有这种默契。

　　李队长震惊之余又问道：“这么做是为什么呀？”

　　易梧先问了千颜：“你记不记得刘倩见到我们之后说了什么？”

　　千颜：“她说我真漂亮。”

　　李队长：“……”

　　易梧：“……”

　　耍逗一句之后，千颜才稍显正经道：“她问你是不是我姐姐。”

　　“对，就是这句话，”易梧说，“她见到我们之后，问的不是我们是谁，而问的是我们的关系，这是很典型的东亚思维，更关注事物之间的关系而非事物本身。可是当我给她看这张照片的时候……”

　　千颜反应过来，“她问的是‘那个人是谁？’！”

　　李队长跟不上她们的思路，一头雾水：“怎么了？”

　　易梧说：“刘倩显然认定拿画笔的人是画家，但她第一反应不是这两个人有什么关系，而是‘那个人’是谁，一个典型东亚思维的人不会突然改变习惯，之所以她会问‘那个人’，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她认为‘那个人’的存在很突兀，这一定是建立在她对画家人际关系很熟悉的情况下。”

　　“没错，”千颜佐证道，“我看到照片的时候，最强烈的感受是照片里的两个人关系不错，推测人物身份的时候也是由关系向外发散，包括李叔刚才看到照片，问的第一句话也是‘他们两个什么关系’。”

　　李队长不由得感叹后生可畏，“所以你们觉得刘倩说谎了？她是凶手？”

　　“她不是凶手。”易梧肯定道。

　　“难道是她老公？”李队长问。

　　易梧摇头，“也不是。”

　　李队长：“这么肯定？怎么看出来的？”

　　易梧沉默片刻，抬眸看向千颜，像是故意要说给她听似的：“有人说我的眼睛很可怕，那是因为，只有一双可怕的眼睛才可以看透更可怕的人心。”

　　她说话时后槽牙抵紧，故显得格外坚定：“当你知道人心最坏能坏到何种地步，你才不会太过惊讶于罪案的真相，反倒能坦然地说：原来如此。”

　　这一点李队长深有感触，他一生办过数不清的案子，偷鸡摸狗、小打小闹居多，但隔个几年也会有骇人听闻的事发生，手法不一定多复杂，掩饰过程也经不起推敲，事实却极其病态。

　　千颜理解不了，她的眼睛太干净了。

　　李队长听说过易梧父母的事，想着这孩子成长路上大概受了不少委屈，所以才会有这种遍历风霜的老人才会产生的心情，他贴心地没多问，车厢里陷入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千颜将那张照片看了好几遍，忽然想起什么，问：“易梧，你画这幅画本来是打算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