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梧勾起嘴笑了笑，“你看起来可不像这么有心肝的人。”

　　火场里吸入了浓烟，此刻千颜颅内隐隐作痛，她闭起眼睛休息，嘴角轻轻扬起，明明她才刚从鬼门关前走回来，然而她心里却生出了一种安逸，似乎冬日的阳光终于将冰雪融化了。

　　易梧将车停在医院的地下停车场。

　　她没有立刻让千颜下车，反而解开安全带之后，也靠在了座椅上，侧过头看到千颜的微笑，她也不由得浮起了笑意。

　　千颜头动也没动，却似侧边多长了双眼，“你笑什么？”

　　“我笑你笨。”

　　“我哪里笨了？”

　　“你少吃一块蛋糕，竟然就能帮杨瑾去救她妈妈，我以前说你是反社会分子，是我太狭隘了。”

　　千颜无声一笑，“那你还是低估我了。”

　　易梧伸手将千颜乱了的碎发掠至耳后，看到一直闪烁在千颜眼里的光渐渐沾染人情味，看到一向不知他人疾苦的人终于学会悲天悯人，所以……无论什么样的人，终于不可能永远地远离人群，对吧？

　　“你下去吗？”易梧问。

　　“等会儿，”千颜闭着眼睛，“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说。”

　　“关于那本书？”

　　千颜偏头来望着她，“你真神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易梧淡淡道：“厂房里你不让我去捡那本书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不过我没想到你会主动跟我解释，我还想着……”

　　说到这里，易梧忽然停顿下来，千颜好奇地看着她，“说啊，怎么不说了，你又憋什么坏屁呢？”

　　易梧隐蔽地笑了笑，“我还想着，是不是又得我上演一番软磨硬泡、察言观色才能从你嘴巴里撬点真相出来，没想到你如今学乖了，竟然知道主动交代，所以——那本书是不是刘倩准备用来自杀的书？”

　　“是。”

　　“你为什么不让我捡？”

　　“杨瑾她妈挺可怜的，这回免不了要坐牢，如果让警方发现她在黑市买那种东西，不知道又要往上多添几年，所以我……”

　　“哦，原来如此。”易梧淡淡打断她。

　　千颜愣了一刹，易梧的反应对于千颜来说太过于冷静。千颜本想好，如果易梧指责她不明是非、藐视法律，她就当自己只是认识了一个道不同的路人，以后保持距离相处就好。

　　万万没想到，一向习惯教训人的学姐竟然对千颜这个行为没提出任何异议，千颜震惊之余不免想道，易梧不会没理解她的意思吧？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千颜试探地问道。

　　“我知道，”易梧表情还是和之前一样淡然，“不就是你故意毁掉犯罪证据吗？”

　　“……”

　　“你毁掉也没用，”易梧道，“警方已经知道了。”

　　千颜眉头一皱，“知道了？怎么知道的？”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有渠道知道的消息，警方自然也有渠道能知道，否则组建穿书集训队干什么？唉——我还真的低估你了，你现在真的胆子大，你知不知道如果这件事被李队长知道，你可能会被警方以‘破坏证据’的罪名起诉？”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了，”千颜对着镜子整理头发，小心地擦掉脸上的黑灰，“反正现在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这件事，如果哪天我被起诉了，那一定是你举报的。”

　　易梧从包里拿出一包湿纸巾给她，“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去到火场里的时候只看到你一个人，书是什么东西？你别想诬陷我。”

　　千颜扑哧笑出了声，“你这是打算以后都和我一起同流合污了？”

　　“不然呢？”易梧斜睨了她一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你今天主动告诉我，不就是想听我说，‘什么样的你我都能接受’吗？如果我刚才的回答是另外一个，你现在是不是已经甩手走人了？”

　　千颜故意在她面前晃了晃软塌塌的手，“我现在可走不动道了，烟呛得我到现在还晕乎乎的，你不帮帮我？”

　　“帮你什么？”

　　千颜把湿纸巾又递回给易梧，“帮我把脸上的脏东西擦掉，你总不能让我顶着张脏脸去看医生吧？”

　　易梧接过纸巾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手上被烫起的泡，顿时一个吸气，千颜下意识接住她的手腕，“痛吗？”

　　“还好。”

　　千颜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谢谢你了。”

　　“不用这么客气，”易梧拿起湿纸巾在千颜额头擦拭，“我问你，如果换做火场里的人是我，你来不来救我？”

　　“你放心，”千颜坏笑道，“我肯定不去。”

　　易梧手里的纸巾变黑了，她重新又抽了一张，擦到眼睛下面时，千颜闭上了眼，易梧非常小心地避开没弄到她眼睛里，只见千颜脸上的粉底和焦灰一起被擦掉，露出白皙的皮肤，光滑得像刚煮出来的蛋白，吹弹可破，可见天生丽质真不是千颜自己吹的。

　　易梧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杨瑾跟你关系混得这么差，你都会去救她妈妈，怎么我你就不救呢？”

　　“你还用得着我救吗？”千颜揶揄道，“要说谁最勇，那还是数你第一，不然我怎么可能挑你当我的女朋友呢？”

　　易梧擦拭千颜脸颊的手顿住了，瞳孔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你说什么？”

　　“好话不说二遍，你听到就是听到，听不到的话……当我没说。”

　　易梧脸上顿时浮现笑容，当即重新抽了张湿巾往千颜嘴唇上擦，唇膏混着烟灰很快被擦得干干净净，只露出一弯本就红润的唇。

　　千颜无语了。

　　“你是人吗？你都要亲我了，竟然还嫌我嘴脏？”

　　易梧手就势滑上千颜后脑，托着她靠近自己，双额相抵，在她的唇上浅浅啄了一下，“不是嫌弃你，是不想让焦灰进了嘴，容易患癌。”

　　言毕，还不等千颜咂摸出这句话的意味来，易梧就再一次吻了上去。

　　千颜的手臂不知不觉也搂上了对方，她一手拍掉挡在她俩中间的那包湿巾，两人身体无距离贴近，车里暖气的声音此刻格外大，吹出的暖风拂过耳畔，空气里漂浮着唇齿相依的热络，甜美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缓缓分开。

　　千颜从地上捡起湿巾，抽了张出来擦了擦嘴，“你是什么味的，我怎么一点都没尝出来？”

　　易梧含笑看着她，“那要不……再尝一尝？”

　　“尝就尝，我怕你啊？”说罢，千颜勾着易梧的脖子再一次吻了上去，这一次千颜占据完全主导地位，她几乎整个人的力量都压在易梧身上，易梧被迫仰着头，浑身像被电流穿透，酥麻阵阵……

　　·

　　两人坐电梯上了楼。

　　李队长和一群人等在医院大厅，看到两人并肩走过来时，李队长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她俩不是应该在他们前面吗？怎么这会儿才来？

　　这时几个警员和其他集训队队员也凑过来，“你们这是刚来，还是已经做完检查了？”

　　洪方妮一眼看穿，“显然她们是刚来，你看易梧手上的伤还没包扎呢！”

　　易梧浅笑，“路上不小心绕远了，刚到。”

　　“哦哦，那我们不耽误你了，”李队长说，“你们两个赶紧去楼上做个检查，对了，你们都跟家里联系过了吗？要不要我出面帮你们解释？”

　　易梧：“没事，不用麻烦。”

　　千颜说：“那我们就先上去了。”

　　两人从众人的视线里消失的时候，李队长摸着下巴，凭他多年办案的直觉，他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

　　一转身，看见其他集训队队员散开，脸上似乎没有任何异样，李队长不禁询问道：“你们这帮高智商的人凑在一起，有没有看出来她们两个之间有什么不对劲？她们是不是路上出什么事了？”

　　洪方妮接了杯水，“她们两个恋爱了。”

　　“跟谁？”李队长下意识问。

　　一人接话：“还能跟谁，跟对方呗！”

　　另一人兴致勃勃道：“她俩一过来我就发现了，千颜同学脸上的妆已经被擦掉了，可唯独嘴唇上却有唇膏，而且目测色号和易梧是一个，这还不明显吗？她俩kiss了！”

　　李队长：“……真的假的？”

　　从他身后冒出另一个集训队队员，说：“真的，我们做过的心理行为分析太多了，她们两个这点小猫腻实在太明显，没什么好怀疑的，而且她们之间的眼神交流太频繁了，很不正经。”

　　一般警员的分析推理能力和华国专业穿书集训队还是没法比，警员们围坐在队员周围，像被传道一样，听他们条分缕析，说得头头是道，仿佛他们亲身参与了两人交往的过程，听起来煞有介事。

　　易梧怎么都不可能想到，自己这样一个喜欢分析别人的人，居然有一天也会落到被别人拿来当分析对象的地步。

　　千颜等在问诊室门口，看到医生帮易梧挑破几个被烫出的水泡，上了药，绑好纱布，又给她开了一张单子，千颜这才过去帮她把单子签了，和她一起出来。

　　两人边下楼梯，千颜边说：“还需要复查吗？”

　　易梧说：“不需要，按时上药就好。”

　　千颜稍稍松了口气，“那就好。”

　　易梧停在台阶上。

　　千颜见她没跟上来，回过身看她，“走啊，怎么不走了？我请你吃饭去。”

　　易梧举起被白色纱布缠住的手，头一次露出千颜从未见过的……非常不学姐但是很易梧的表情，只听她说：“我手被包成这个样子——都是为了救你，现在我生活不能自理，你得负责。”

　　“学姐，你开始讹我了是吧？”千颜叉手，“刚才在车里不还好好的吗？”

　　易梧往下走了两步，将手举到千颜面前晃了晃，“刚才水泡没挑破，勉强可以开车，现在水泡一破，里面都见肉了，稍微一碰就痛，真的痛。”

　　“我给你找个护工？保姆？”

　　“费那钱做什么？”易梧道，“你不就是个现成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