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好不容易能控制住情绪，他才哑声哭道：“那些花追着老头儿下去了，它们会把老头儿吃掉的!都怪我，要是我不把布扔下去，它们也不会上来，老头儿也不会出事……”

　　顾黎把捆绑木板的攀岩绳拆了，但就算是三条绳索链接的长度，也未必能到达谷底。

　　双手拽紧攀岩绳，手臂微微发颤没有即刻下去。

　　道卟灵也许已经死了，被变异植物吃了。就算到达了谷底，也可能找不到任何的尸骨踪迹。

　　按照柯尔奇的规定，当危险程度高达百分之八十时就该选择放弃。长老们必须储存实力，去保护存活率更高的人。

　　就好比现在，最正确的做法就是放弃营救。如果是顾桉，是顾桉的话一定会这么做。

　　面对犹豫不下的顾黎，米米尔哭红了脸，急道：“不下去吗?顾黎长老?道卟灵不是你爸爸吗……顾黎长老!”

　　顾黎被叫回了魂，抬手搓了把脸上的雨水，绷直身体纵身跳了下去。

　　“你们上去，在上面等我消息。”他顿了顿，道：“要是我没能上来。艾瑞斯，麻烦你保护米米尔回人类居住的城镇。”

　　“胡说!”米米尔趴在木板上，手握攀岩绳道：“我不会一个人回去的，要死一起死，反正我也找不到爸爸和哥哥了!”

　　艾瑞斯这回也没听顾黎的话，等人下去后，绷紧攀岩绳也跟着跳了下去。

　　顾黎抬头。

　　艾瑞斯看着他，目光坚定道：“要救人。”

　　顾黎没再劝阻，只道一声“谢谢”，便利落地快速往谷底下降。

　　攀岩的手臂因为心绪不宁乱了章法，几次停顿找落脚点都差点儿摔下去。

　　是他一意孤行，强行让道卟灵跟来的。是他太过自我，太过觉得自己的计划可行。执拗地害死了西佳，而后是带大他的道卟灵。

　　如果道卟灵还活着，如果还活着的话，他想他会放弃继续前行。医院也好，能不能找到感染源也罢。他已经见不得有人比他先走了，他的内心，永远也做不到像顾桉那么强大。

　　也许从一开始出城就是个错误的决定。想以一己之力拯救人类，直到现在他才觉得自己的行为究竟有多可笑。顾桉说得没错，他才是那个一直活在童话故事里的人。

　　绳索在峭壁上抖动，艾瑞斯察觉到了顾黎的异常，松开手纵身往下跳了一段儿。把浑身都在轻微发抖的顾黎抱紧，安抚地叫了几声名字。

　　上一回以为道卟灵跌落悬崖时，顾黎也是像现在这样。看似平静无波澜，实则却是周身磁场紊乱，就像自虐一样反噬着主体。

　　要不是峡谷里的电磁辐射影响着巫师的天赋，此刻的顾黎恐怕已经出现了应激反应。

　　“顾黎。”艾瑞斯单手抱着顾黎的腰，顺着攀岩绳缓慢下降。

　　“我没事。”顾黎平静道。

　　“你有。”

　　“……”

　　攀岩绳的长度果然到达不了谷底，不过倒是可以看清峡谷下的面貌。

　　这里意外的没有大雾，雾气出现了断层，全数停留在了峡谷的半山腰。自下而上看，像极了云层。就连暴雨也因为断层变得稀疏，这可能是受谷底磁场影响导致的。

　　峡谷里有河道，很长，几乎看不到头。不过要说是河道，也许用死水潭或是沼泽来形容会更为贴切。

　　河道的水质很差，整体泛黑褐色，看起来也没有流动的迹象，河面漂浮着大量的白色污染物。偶尔水底有变异植物浮动，才会泛起涟漪，证明这一条长河中盛着的是水。

　　谷底的峭壁上生满了畸形的白花，花骨朵要比峡谷上看到的体型较大。有些盛放的直径，甚至超过了一米。花心厚重散发着浓郁的香气，花瓣上也遍布了许多不规整的刺。

　　不过这些花与攻击道卟灵的不同，即使带刺也都是些软的，伤不了人。更不像水下的植物，会根据嗅觉和听觉放长花径捕获猎物。

　　然而最让顾黎震撼的，并非是这些变异物，而是峡谷中由人类制造的各类大型器械。

　　时隔两百多年，它们仍然有电，而且遍布峡谷峭壁以及谷底河道。

　　每一架的直径都达到了百米，其延伸的铁架呈蜘蛛的长腿模样。无数的电线自器械下伸出，汇聚后连接在峡谷正中的一座高塔上。

　　而高塔下的房子，正是整片峡谷器械的发电站。

　　屋内的庞大齿轮，利用河道中被污染的水转动器械发电。通过粗壮的电线，驱动着峭壁上的各类磁性机器。

　　这些器械上每相隔一米设有灯泡，只可惜灯泡现下都已经坏了，就留了零星几盏还散发着若有似无的蓝光。

　　“气温控制器。”顾黎皱眉。

　　这些器械的外形实在太像埃尔德笔记里绘制的气温控制器。但要是凑近了看，似乎又有些不太一样。埃尔德笔记里的机器，没有那么多的电线，而且在机器背部还有大量的反光板。

　　他收回探索的目光，用额头抵着峭壁喘息休息。也不知道是不是天赋受这里磁场的影响，他总觉得身体难受的随时都会爆开。

　　攀岩绳已经到了尽头，他在一处突出的峭壁上站稳后，尝试着叫了声道卟灵。

　　可惜没有得到回应，只有几株变异的植物，自河道中探出头，像是在找寻声音的来源。

　　“顾黎。”艾瑞斯除掉了一部分花草，忽然从灌木中捡起一副破碎的眼镜。

　　顾黎急忙接过，握紧道：“是道卟灵的。”

　　眼镜螺扭摔得严重变形，几块镜片更是直接碎的只剩个框架，上面还残留着道卟灵的血液。

　　顾黎忽然无力地背靠崖壁，无奈地闭眼道：“我们上去吧，他已经走了……”

　　艾瑞斯握住他的手，试图安慰，但想了半天也只能说一句，“别哭……”

　　顾黎的脸颊上什么也没有，除了雨水和汗水，没有半点儿眼泪。他双目无神地看向艾瑞斯，却没有反驳，只道：“上去吧，回城镇，你也……该回家了。”

　　艾瑞斯想抬手去摸顾黎的脸，却被顾黎避开，“跟着我，迟早有一天你也会像他们一样。但在海里，你至少还能比我长寿……”

　　“臭小子……说什么回去!我人没了你才想着要回去……”一道沙哑的声音自两人脚下的峭壁传来。

　　顾黎心惊，赶忙拨开疯长的花草灌木往下看。只见道卟灵开着机械伞，身体仅靠着物资包的扣带，悬挂在峭壁下的一棵变异树杈上。

　　从高处坠落后，他被那该死的花撞到了峭壁上。几朵花为了争抢猎物在半空中扭打撕咬了起来，反倒让他得空有机会开伞缓冲速度。

　　就是运气不太好，撞飞的时候在峭壁上滚了两圈，额头磕着了，挂树上后直接昏了过去。

　　这不，好不容易捡回条命，醒来就听到顾黎这小没良心的要回去，气的他顿时头脑都清醒了不少。

　　“老爹!”

　　顾黎单手撑着山石，脚底打滑地往峭壁下滑了一段儿。碎石灌木往下滚落，砸在了已经破损的机械伞面儿上。

　　道卟灵两胳膊被物资扣带吊着，呸了口嘴里的花瓣，道：“慢点儿，这树撑不了两个人。”

　　顾黎整个人都趴在了峭壁边缘，双手弯曲匍匐着往道卟灵所在的变异树干上爬。吃力道：“把手给我，这伞快撑不住你了。”

　　艾瑞斯单手抓紧峭壁上凸起的岩石，另一只手快速捉住顾黎的脚踝。只等顾黎碰到人后，一口气把两人都带上来。

　　“得亏的有这把伞，质量可真不是一般的好。等回了城镇，一定让厂家量产。”

　　道卟灵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可惜整个人都面朝下挂着，伸手的距离有限，一时间碰不到顾黎拉他的手。

　　顾黎又往前爬了一点，再次伸手道：“你得把伞收了，或者弃包。”

　　道卟灵喘息，“可不能再弃包了，我这一背包都是你冒死去挖来的矿。”

　　顾黎头疼，“弃了，大不了之后再找。”

　　在两人之上的艾瑞斯的视线范围较大。他看到道卟灵身下的谷底河道中，几支变异植物正在蠢蠢欲动。应该是之前扭打过的那几支，花苞大片破损，除了吃人的花心外，其余的花瓣都被蚕食没了。

　　“顾黎，下面。”艾瑞斯皱眉，对还在为了物资包去留争吵的两人提醒道。

　　两人听罢往谷底看去。

　　只见几朵纠缠在一块儿的变异植物，已经将花头探出河面。像是狗闻气味，寻着声音缓慢地往峭壁上攀爬而来。

　　“快快快，这下是真是要死了!”道卟灵急得手忙脚乱，可偏的物资包带此刻竟是异常牢固，手指打滑了好几回都没能把卡扣掰开。

　　顾黎掏出弓弩枪，往远处的山石上连打了好几枪。用枪击的声音引开植物的注意力。

　　“别管包带了，收伞!”

　　“哦哦哦。”

　　道卟灵晃动着身体，用腿勾住树杈后仰躺着去摁收伞的机关扣。可这该死的伞竟是摔坏了，机关扣上的齿轮扭曲变形，已经无法顺畅使用。

　　“这破伞!哪个厂家生产的，等我回去非得把他们的厂子烧了!”

　　顾黎给弓弩枪装上新一轮的子弹，只道一句“抓紧了”，而后忽然转变枪口方向，准确无误地打断了机械伞的伞柄。

　　道卟灵惊呼一声，头重脚轻的自树杈上往下坠。

　　顾黎眼疾手快地抓住道卟灵的裤腿，对身后的艾瑞斯道：“往上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