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车是杰森开的, 他总算摆脱了达米安，在恶魔崽愤怒的大喊中成功撤退，拎着猫带着里德开车回去。

　　路边还有积雪的残余, 扫雪车来回开了好几趟，在道路两边堆出了长长的白色雪痕, 青黑色的马路上, 积雪被车轮压成水渍和脏兮兮的雪饼, 远远看过去几乎能在其中看到这座城市的倒影。

　　猫咪在汽车的暖气空调前吹了半天，将自己一身的白毛吹得蓬松柔软，接着又开始作妖, 从杰森的大腿上起跳, 蹬过手刹，在里德的怀里着陆, 然后转过头去打量了一下她越过来的这一段距离, 玩的不亦乐乎，直到等红灯的车子再度开了起来, 她才缩回里德的腿上，看起来对这个能载着她前进的庞然大物怀有点恐惧心理。

　　里德换了几个电台, 听起来都没有什么意思，最后还是换成了纯音乐，将声音调的低了些。

　　他望向外面, 周围的一切环境都在倒退，暴风雪过后的新年第一天，天空湛蓝到不像是哥谭, 一架飞机从上空直直划过，里德眯起眼望着那个，过了一会儿才低头看手机。

　　他点开信息, 在对话框最上方的是他在凌晨的时候收到的短信。

　　-玩够了吗？

　　发件人未知，号码也是未知的，但是里德就是知道那是谁。

　　连里德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捏着手机边框的手已经在泛白了，像是用上了非常大的力气，几乎要将那手机捏碎。

　　已经被他知道了......

　　那块石头上被下了禁制。

　　里德是这两天才忽然想到这件事情的。二十年前的他被母亲带离了哥谭回到伦敦，可是由于父亲的原因，怎么可能还会有人会愿意帮助他的母亲？

　　在时钟塔生活学习的每一个人，有哪个人没有听说过全体基础科君主（Lord）特兰贝利奥的名号，又有哪个人不知道特兰贝利奥家族到底代表了什么？而叛逃了这个家族的他们怎么可能会被那些人所帮助？

　　说到底，他心脏上方的那块仿造的贤者之石其实也是特兰贝利奥家族给他的。为了得到他母亲所留下的魔术刻印，他们不惜败坏自己的名声也要把他这个‘异类’养在家里，像是那种被圈养起来的猪崽，长到了一定的年龄就可以杀了吃掉。

　　哈，到头来还是被算计了，绕来绕去依然逃不开那个男人的手心。那块贤者之石上一定有玛格丹尼尔·特兰贝里奥·埃尔罗德，也就是他名义上的父亲所下的禁制，一旦遭到了外力的破坏或者彻底碎开，玛格丹尼尔就一定会感知到这件事，那样的话，无论里德要怎样做，他要死在什么地方，最后都会被他们知道，并且在第一时间跑来回收他身上的魔术刻印。

　　前不久弗格斯把贤者之石切割了之后，玛格丹尼尔就一定已经知道了他在什么地方，以他们的手段，查出自己到底跑到哪儿去了一点都不算难。

　　里德有一瞬间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手机屏幕的白色光如同一群飞蛾一般往他的脸上扑过来。

　　“怎么了？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杰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是一道惊雷，让里德一下缓过神来。

　　他猛地按灭了手机的屏幕，对上杰森疑惑的视线后又缓缓摇了摇头，斟酌着解释道：“好像......刚才喝了红酒有点晕。”

　　“你就喝了一口。”杰森说。

　　“一口也会晕嘛，”里德说，接着他又顿了几秒，好像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东西了，“Jay，我......最近——”

　　“嗯？什么？”杰森瞥了他一眼，奇怪地问道：“最近怎么了？”

　　“......最近睡的不太好。”

　　“做噩梦了？”

　　“算是吧。”

　　杰森以前也老做噩梦，最近倒是没了，自从小丑死了之后，他在大部分时间里都几乎能算得上是称心如意，“所以让你少买点恐怖片......啊，是不是新书的构思有点艰难，所以最近会很累啊，吃点甜品说不定能缓解压力，那样的话，我们去甜品店看看？今天应该有开门的。”

　　“其实就是你自己想吃吧？”

　　杰森笑了一下，没说话，转了个方向盘换了条道开。

　　车子在下一个路口停下，红灯的上方正显示着倒计时的数字，前方的马路上行人三三两两地走过去，杰森伏在方向盘上，侧过头去看里德，深绿色的眼睛直直望过来，带着明朗的笑意：“我会打跑的。”

　　他轻声说道：“你害怕的噩梦我都能打跑，感到害怕的时候就喊我的名字，不管是在心里喊还是写在手心里，我都能知道。”

　　怀里的猫咪已经眯上眼了，舒服地打着小呼噜睡觉。里德冰冷的指尖也在车厢里变得温暖起来，热意从指尖燃烧起来，一点点蔓延上去，似乎就能这样一路升到心脏之中，代替那块破石头。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这一刻的光影在他眼中似乎变得尤其的缓慢，过了一会儿或许只有几秒，他的喉咙动了一下，问道：“......在梦里也能吗，有用吗？”

　　“我说到做到，”杰森说，“就算是噩梦我也会出现，我会找到你的。”

　　啊，不行啊这样。里德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热烈的，跃动的，欣喜的。就像是要从心口的伤痕里蹦出来一样。

　　这样下去我真的要离不开他了。

　　.

　　离他们公寓很近的那条商业街上，甜品店果不其然还是开着，因为前不久都没买过蛋糕什么的，杰森已经大概有小半个月没吃到甜品了，今天必然是斥巨资买了一大堆。

　　“吃得完吗？”里德问他，他看着那一堆小蛋糕，觉得房间里不算大的冰箱不一定都塞的下。

　　曾经想要开餐馆的梦想要不然还是变成开甜品店吧？里德在这时候想到。

　　“我们两个人吃，很快就会吃完的啦。”杰森理所当然地说。

　　“........”会蛀牙的，这个人仗着自己年轻身体好就不在乎蛀牙，等到以后年纪大了一定会牙痛到每天都一副惨兮兮的样子。

　　买了蛋糕后中途又去附近的书店买了几本新书才开车回去。

　　今天的公寓格外安静，之前一楼的几个有孩子的租户也没发出什么动静，里德猜测到可能今天天气好，大家都出门去玩了。于是他一只手抱着猫，另一只手拿钥匙开门的时候也并不是很在意。

　　房间一如他早上出门前那样干净，他落在门框边的魔术阵也没被动过。

　　“今天是个约会的好天气啊，”杰森在他身后进门，说道：“家庭聚会无聊死了，要不然我们出去旅游吧？”

　　里德手上袋子里的东西都往冰箱里塞，猫咪自觉地在房间里嗅了嗅，找到了她之前最爱待的地方，堂而皇之的盘踞了上去。

　　杰森拿的东西多，还开着门从楼下车子的后备箱往上提。

　　“旅游啊......也可以啊，只要你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们随时都可以去。”里德算了算时间，他最近确实非常空闲，新书已经出版在书店上市，暂时不用着急其他的事，等着收钱就好了。

　　然而他话音落下，身后的人半晌没发出一点儿声音，里德感到奇怪地转身去看了一眼，顿时浑身的血液温度都要骤降成冰。

　　“喂，”魔术回路在那一瞬间亮起来，锋利尖锐的匕首出现在他的手心，里德的语气一下就变得阴沉，他看着眼前的人，眉间皱起，“放开他！”

　　站在门口的是一位陌生的男性，看着已经三四十的模样了，他穿着一身灰色的定制西装，胸前的口袋里一根细细的金色的链子伸出来连到了第二颗纽扣上，手上是一把枪，说是枪，但是那枪的样式已经非常古老了，看起来就像是上世纪那种只有五六发的左轮手枪。而他枪口紧贴着的地方就是杰森的太阳穴。

　　空气里有一股魔力的波动，而杰森陷入了不知名的昏迷之中。这么一看，虽然这人有些瘦削，但是身高居然有一米九几，比杰森要高出一截。

　　“我说，让你放开他，他不是那个世界的人，别把他牵扯进来。”里德用力捏紧了匕首，对着眼前的人说道。

　　那男人脸上还带着一副没有边框的眼镜，透明镜片下的眼睛也是浅浅的灰色，扫视过来的时候像是被某种野生动物盯上了一样，但是开口说话时的语气却是很客气的，带着一股老式英国贵族的腔调：“家主已经等您很久了，是不是也该回去了？少爷？”

　　说着这样客气的话，但是手上指着别人脑袋的枪口还是没放下，大有一种你敢说不我就把他一枪崩了的意思。男人冷淡地看过来，里德忽然想起来自己曾经见过这个男人。他是玛格丹尼尔·特兰贝里奥的手下。

　　里德站在原地，身体僵了几秒，然后匕首在他的手中变成灵子化消散了，他点头，“可以，我会回去的，你别动他。”

　　男人的嘴角牵动了一下，那是一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他向里德微微含额，手拿着枪支往旁边挪，枪口对着天花板，“只要您不反抗，我是不会破坏规矩的。”

　　“现在就走？”

　　“马上。”男人掐着杰森的脖子，往边上挪了一步，让出了正门的位置。

　　里德抿着嘴，下颚线紧绷着，抬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拿武器，一边往门外走。迈到门槛的时候，男人在他身后推了一下，于是他看着门被一把合上，昏迷了的杰森被他一松手摔在了地上，察觉到不对劲的猫咪从沙发上奔过来，他在最后一瞬间听到了奶猫凄厉的叫声，然后戛然而止，被厚厚的门板挡在了后边。

　　男人的手压在门上，歪过头来对他笑了笑说道：“那么，我们该走了，里德少爷。”

　　摇摆的尘埃最终还是落到了地面上，星辰转动的轨迹也永远规定于周围星球的引力之中。

　　从他选择走出时钟塔的那一步时，就已经预想到了自己最终会有什么结果。

　　但是......

　　里德在坐上车要求上缴手机前，不动声色地挂掉了接通了电话的手机。

　　但是有人一定会找到我的。里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