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约写完一页, 再抬头的时候，沈老太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只留下一旁清洗过的莓果水灵灵的, 在阳光下闪耀着新鲜的光泽。

　　不是沈约不懂礼数，主要是抄书的这事儿需要全神贯注，不然一个墨点下去, 整张纸就废了。这纸还是他垫钱换来的，一张都浪费不得, 所以并没有照顾到祖母。

　　沈家人待原主这个长子一向是好的, 什么好的东西都紧着他, 尤其是沈老太，更是把无父无母的原主当成眼珠子疼，今早的风波就可见一斑。

　　可惜原主天生冷心冷肺，是块捂不热的石头。

　　上辈子沈家人的下场并不好, 跟着原主一日福也没享到，却被牵连致死, 连个敛尸的人都没有, 最后更是落得个全家暴尸荒野的下场。

　　沈约抄书抄了大半日, 直到午饭时间才走出屋门。

　　此时的沈老太已经带着大孙女杏花, 去给地里干活的男人们送饭去了。

　　二婶张氏见沈约走出来, 便招呼他吃饭，嘴上还笑盈盈的说着，“我正准备给你送进去呢，没想到你就出来了。”她怕沈约心里不高兴, 于是主动解释为什么开饭了, 却没人叫他的原因。

　　在书房里用饭确实原主的习惯，表面上是在沈家人面前突出下自己读书的勤勉, 以至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让一家人能够死心塌地的供自己读书，但其实真实原因却是，原主嫌弃家里的人用饭时，模样粗鄙，导致他时常胃口全无，因此找的借口罢了。

　　沈约没这个习惯，于是自然的接话道，“有些饿了，便出来了。”说着就朝餐桌走来。

　　张氏看侄子这模样似乎是打算在外面用饭，于是便转身进厨房，将里面已经做好的饭菜端了出来。

　　三婶王氏也一边给儿子喂饭，一边冲着沈约笑笑。

　　饭桌前挤满了个头大小不一的孩子，看见大哥出来，都半是瑟缩，半是好奇的看着他。

　　沈约在饭桌前坐下，张氏将给他准备的饭菜端上桌，摆在他面前。从菜色上看，明显是好于家里其他人的，比起其他人面前的清汤寡水，起码他面前的炒菜里还添了一些切得细细的肉丝，面前的碗里也是白米饭。

　　其他人都喝的粥，看着还稀稀的，最不至于碗里几粒米的地步，但是比起他碗里堆得高高的米饭，对比鲜明。

　　其他小孩子看见沈约面前的饭菜都拼命的直咽口水，最小的狗蛋更是哈喇子都流下来了。

　　虽然都馋的不行，但没有一个人敢出声索要。

　　沈约被一群小孩子眼巴巴的瞅着，怎么可能抬得动筷子？于是抬起手夹了一筷子菜，放进挨着他坐的最近的一个女孩子碗里。

　　那女孩因沈约夹菜的动作，明显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但是她也不敢吃，而是朝亲娘张氏看了过去。

　　看见沈约的举动，张氏和王氏也吓了一跳了，仿佛他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一般，连忙出声制止。

　　张氏说的明白，“一共就这么点，你分给他们，一人一口也就没了，不如你自己吃，还能吃饱。”虽说沈约刚刚是给她的孩子夹菜，她也心疼自己屋里的娃儿，但是再心疼，也断没有从大侄子碗里扒拉东西的道理。

　　大侄子可是沈家唯一的读书人，沈家的以后就全靠他了，委屈谁都不能委屈沈约。

　　王氏也跟着点头，“确实如此。”她应的理所当然，仿佛合该如此。

　　沈约却不以为意，继续抬手给孩子们分他的菜，看着每个小孩分到肉时，眼睛里藏都藏不住的喜悦，王氏和张氏又是心酸，又是暖意。

　　她们何尝不想让孩子们吃好点，但是家里就是这个光景，实在是没这个条件。沈约刚中秀才的时候，家里办宴费了不少银钱，直到昨天才把剩菜全部吃光，现在确实没有多余的钱，再给孩子们买肉吃了。

　　而且相比村里其他人家，沈家这条件已经算是好的了，起码生下来的孩子一个个都立住了，不像有的人家刚落地的孩子都养不活。

　　张氏和王氏扪心自问，她们也算是知足了，而且沈约中了秀才之后，全家都不用缴纳税了，以后的光景只会越来越好，对于沈约这个家里的大功臣，吃的好点是应该的，她们也不会因为这个置喙什么。

　　沈约却没办法享受这份‘殊荣’，淡淡的道，“以后不用给我特殊准备了，家里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这可使不得！”张氏急的都想放下手下的筷子了，她看看妯娌，也在对方的脸上看到同样的慌张。

　　沈约道，“没什么使不使不得的，我以后若入仕途，传出苛待弟妹的名声对我也不好，况且我一个人少吃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即使沈约这样说，两人依旧神色不宁，这可让她们怎么和婆母交代啊！但是和大人们的忧愁不同，小孩子像是过节一样开心。

　　给家里最重要的人准备的饭菜用料怎么会差，各种调料一样不少，同样是青菜，但是大哥碗里的就是香，比他们之前吃的那些没滋没味的青菜好吃多了。

　　这话其实夸张了，虽然桌上其他的菜油水少，但是沈老太在做饭这方面还是很有一手的，村里要是有红白喜事，少不了请她去掌勺。只不过在高超的厨艺在肉面前那都不值一提，孩子们吃的香喷喷，张氏和王氏这顿饭却颇有些食不知味了，担心婆母回来知道这件事后责怪她们。

　　沈约吃完饭，就回屋继续抄书去了。

　　这可是个赚钱的活计，一个成年男人打短工一日好的也不过几百文，而且很少有连续这么好的收入，但是他坐在书房里风吹不着，太阳晒不着的，一日也能完成一本书，那就是五百文，如果写快点，甚至能更快完成。

　　虽然有些累手腕，但就当锻炼书法了。

　　沈老太回来的时候，张氏和王氏在厨房里你推我我推你，到底没人敢把午饭时的事情告诉婆母，小孩子们吃完也就吃完了，更不会跑到祖母眼前主动找骂。

　　就算他们现在年纪小，但也知道在祖母面前，大哥永远是最重要的，如果让祖母知道他们吃了大哥的菜，就足够让祖母暴跳如雷了。

　　于是就这么风平浪静到了晚上。

　　沈约照例从书房无尽的抄写中脱开身，沈家的男人们也回来了。沈约和他们依次打了招呼，在新一波的惊奇眼神中入座。

　　这次沈约当着所有人的面，再次讲了以后不用给自己再单独备菜的事情。

　　沈家人吃什么，他就吃什么，不用再搞特殊。他又将自己中午那套说辞搬了出来，涉及到沈约的仕途，芝麻粒儿小的事情在全家看来，都是顶顶大的事情。

　　沈老太虽然心里明白这个道理，但情感上依旧过不去，她闻言便怒目圆瞪看向两个儿媳，后者在她慑人的目光下，不由瑟缩的低下了头。

　　如果她们装作不知还好，但这时候做这种举动，不是等于不打自招了么？

　　见到两个儿媳脸上心虚的表情，沈老太果然怒意更盛，愈发确定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家里发生了什么。但是她也只是怀疑，这两个眼皮子浅的儿媳，背着她说了什么，不巧被大孙子沈约听见了，才有今天这事情，却没想是沈约主动提出来的。

　　和沈老太的反应不同，沈老汉沉默了一会儿，也就同意了。

　　他想的是孙子不日就要启程去书院了，最多也就这几日的功夫，没多大关系。另外……

　　沈老汉瞥了两个已经成家立业的儿子一眼，想着确实没必要让一家人生分。

　　沈约是他孙子，但是在座的也都是他的子孙，手心手背都是肉，以前是一家子卯着劲儿，供大孙子读书，让他不得不时时刻刻敲打所有人。

　　但现在大孙子已经有了秀才的功名在身，而且还是案首，以后的人生只会愈来愈好，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乐见沈约心里惦记着弟妹。等以后他百年后，沈约也能看在是一家人的份上，扒拉下下面几个不成器的弟弟。

　　一家之主的沈老汉发了话，沈老太心中就算有再多的怒气，也只得强行按压下去，但是做饭前，她还是狠狠的剜了两个儿媳一眼。

　　这吓得张氏和王氏更不敢和她解释什么了，只怕越描越黑。

　　两个叔叔对沈约的做法感官就直白多了，一方面感慨侄子长大了，知道爱护弟弟妹妹；另一方面，自己的孩子得了实惠，他们心里也熨帖多了，劳作了一天身上的疲惫都散了几分。

　　晚膳时，本来沈约那份炒蛋，也被沈老太做成了蛋羹，上面还滴了几滴香油，更是让这份蛋羹显得喷香喷香的。

　　虽然沈约依旧被分到最多的份量，但是其他孩子也都能尝到几嘴，大人们看着他们吃的开心，脸上也不由带了笑模样。

　　杏花将自己碗里的蛋羹舀给祖母，却被沈老太骂了句，“死丫头自己吃就行了。”

　　杏花被骂也不伤心，依旧往祖母和母亲张氏的碗里各舀了一勺，最后捧着自己那份少的可怜的蛋羹，开心的吃了起来，满足珍惜的模样，连沈约都忍不住看了这个少女一眼。

　　沈老太虽然骂孙女，但是看孙女孝敬自己，眉眼还是舒展了不少，她还是舍不得自己吃，想要分给老头子，却被沈老汉挡了回来，让她自己吃。

　　沈老太无法，只能小口小口的抿着嘴吃了。

　　一碗普通蛋羹，却让一家子都吃的开心极了。

　　饭后，沈约陪沈老汉坐在屋前聊了会儿天，这才洗漱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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