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雅文觉得自己犯了十恶不赦的罪孽，她忙挽回：“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是说，你不像那些活泼到有些咋咋呼呼的姑娘，其实会让人有点头疼，你这样安静乖巧的最好了。”

　　她边说边在心里默念，活泼可爱的姑娘们，对不起，今天得牺牲你们一下了。

　　叶栖栖抬起头，原本冰封的脸此刻如同化冻的春天，脸色缓和过来。

　　张雅文觉得自己似乎不是在领着一个来面试的实习生，倒有点像……伺候自己的顶头上司。

　　难道这就是优秀的人的魅力？会让身边的人不自觉跟着她转？

　　她的办公室在深处，需要走过弯弯曲曲的小路。

　　张雅文并不擅长社交，两个人之间静默着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想着怎么和这个看起来冷冷的学妹拉近距离，就算学妹最后放弃来这边实习，但是下回师门聚会肯定还是会遇到的。

　　毕竟是亲师妹。

　　洋房保留了之前的基本构造，现在出版社的工作室都是一个个小房间。张雅文想，他们这个单位大概还能用来吹吹牛的就是这个位置了。

　　张雅文拢了拢耳后的头发，问：“你知道这栋洋房现在价格是多少吗？”

　　叶栖栖大概知道一点，从地铁下来过来需要走一段路，中间有一个房地产中介，周围的房子早已经是天价。

　　她看了前面的人：“我记得这里并不属于私人所有？”

　　沉吟一会，说：“卖，是犯法的吧。所以，即使很贵，意义并不大。”

　　一席话说得清楚明白，没有任何毛病。

　　张雅文冻住，她不是这个意思，刚想回头解释，右脚还没有完全踏上台阶，细跟链条凉鞋歪向一侧，重心非常不稳。

　　眼见着岌岌可危。

　　她却落进了清瘦的胸怀里。

　　叶栖栖伸开手环抱住她的身体，双手微开，带着点礼貌与距离。

　　靠近了，叶栖栖闻到更加浓烈的水果香味。

　　张雅文意识过来，立马站稳身体。

　　“真是不好意思。”声音讷讷的。

　　两个人隔着一些距离，叶栖栖微笑，看着张雅文的鞋，斟酌着措辞说：“如果不习惯，可以穿……平底鞋。”

　　但这对于初次见面的两个人来说，似乎有些逾距。

　　叶栖栖：“我随便说说。”

　　略有些尴尬的小插曲，两个人都试图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后面，叶栖栖被带到了一个客厅里。

　　欧式长桌椅，华丽的水晶吊灯灰尘斑驳。

　　有两个人已经到了。一个穿着绿裙子的三十出头的女人，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

　　叶栖栖捡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三个人都是等待面试的人。

　　一点整，面试开始，绿裙子女人是第一个，叶栖栖排在她后面。

　　大概三十分钟后，门打开，人走出来。

　　叶栖栖将书包放下，将卷起的衬衫袖口放下，纽扣扣好。

　　一个简易的面试桌，对面坐着张雅文和一个戴着眼镜的斯文男士。

　　纸张翻动的声在狭小的房间响起来，男人先开口提问：“你是Q大计算机系的，而且看你的绩点很高，应该保研没有问题，怎么后来考了F大的中文研究生呢？”

　　大概每一个看这份简历的人都会有这个疑问。

　　当下社会环境，计算机专业和中文专业，并不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这个问题曾经有很多人问过她。

　　她坐直身体，说：“这个和我的实习工作应该没有直接关系？”

　　面试的两个人都没有意识到叶栖栖会有这样的回答，对视一眼，张雅文接着说。

　　“你的条件很符合这个岗位。专业成绩很好，还和郑老师一起出过书，对出版社的流程也应该比较熟悉，你研究方向和我们的这个项目也比较贴合。”

　　她边说边翻动那张密密麻麻的简历。

　　“你的托福成绩很高，我们这个项目需要联络一些海外的作者，这个会用得上，考托福是为了以后去国外读书吗？”

　　其实这算是另一个和这次面试无关的问题。

　　但是叶栖栖却认真回答了：“本科交换去了美国的一个学校。”

　　这一条她没有写在简历里。

　　“是美东还是美西？”

　　“美西。”

　　张雅文惊讶地报了一个校名，范围不大，学校其实很好猜：“我当时去的就是这个学校。”

　　叶栖栖心里说，我知道你去了这个学校，她点头：“是，春天的樱花很美。”

　　张雅文更加感慨万千：“我和我这个师妹真是太有缘了，同一个导师，还在同一个学校交换过。”

　　这一次面试只用了15分钟，快得让后面第三个面试的人有些猝不及防。

　　叶栖栖回到之前的客厅，桌上新泡的茶还冒着热气。

　　绿裙子女人端详着叶栖栖，问：“你是本地人？”

　　陌生人的提问很没有礼貌，但叶栖栖出于教养，还是回复了，简单点头。

　　“这些地方，一天的工资都不够在周围吃一顿午饭的，来这里难道是做慈善？我是被我爸妈硬逼着过来的，家就在这附近，走路上班就可以。”

　　叶栖栖摩挲着玻璃茶杯，用来缓和身体的僵硬和凉意。阴雨天，温度并不高，房间空调又太足。

　　女人的碎碎念还在继续：“我还以为这样的工作不会有人来呢，居然还多出你们两个。”

　　叶栖栖将女人的声音和外面又下起来的雨声都当作了背景音。

　　第三个人的面试持续时间并不长，很快，三个人都走了出来。

　　绿裙子女人率先站起来，急切地开口：“张老师，李老师，你看，这个实习，我不要实习工资怎么样？”

　　一整个房间的人都愣住了。

　　张雅文的脸色变幻莫测，对这个奇葩发言感到震惊。

　　这年头什么人都有。

　　刚才在面试的时候她就发觉这个女人很奇葩，就算是贴钱，她都不会要她。

　　叶栖栖站在一边，将张雅文扭曲的面容看在眼里。

　　难道她动摇了？她想。

　　来中文系的一年，她接触过一些出版社，知道现在出版困难，许多书籍能出都是要倒贴钱给出版社的，书号更是越来越难。

　　或许真的会以经济成本来考虑录用的人，她在面试官口中的“多才多艺”并不一定是一个加分项。

　　这一年，她深知自己和这些中文系学生思维模式的差异，一时间冷静的判断都被搁置到了一边。

　　正在一群人僵持的时候，楼梯上走下了一个很有威严的老妇人。

　　张雅文和戴眼镜的男人先打了招呼：“主编，你今天来了。”

　　古籍出版社的主编，这个人叶栖栖有点印象，这得归功于谢琳，谢琳是F大的本科生，对系的掌故十分清楚，在修文学批评史黄老师课的时候，她不止一次提过，黄老师的夫人和他都是学术狂人，就是古籍出版社的主编，地位很高。

　　是所谓的“学术伉俪”。

　　当时张雅文已经进了出版社，因此，听到这一条，她没有过滤掉，而是记在了心里。

　　她记得她修文批史的时候结课成绩是A+，黄老师送给她一本他和夫人合作的学术合集。

　　这下，正好用得上。

　　主编经过她的时候，她轻轻开口说：“戴老师好。”

　　黄老师的夫人姓戴。

　　戴丽对叶栖栖这张脸很陌生，她停下脚步，问：“你认识我？”

　　“修黄老师的课会经常听到老师提起您，说些老师和您一起伏案的趣事。”其实这些趣事她倒是一件都没有记住。

　　“真的假的？他上课会提起我？”虽然是疑问句，但是脸上却不由自主露出了喜色。

　　叶栖栖点头：“老师还送了我一本合集，受益良多，上面还有您的签名。”

　　“那你的成绩一定很好，你们黄老师这个人有个习惯，每年成绩最好的几个人才会送。他很严格，能够被他看中，说明你很优秀呀。”

　　叶栖栖低头不语，将一个踏实勤恳的学生演绎得淋漓尽致。

　　戴丽转头对张雅文他们说：“我们出版社就是要多招一些这样优秀的学生呀。”

　　接收到指示的两个人忙不迭点头。

　　叶栖栖目送着人离开，观察张雅文的脸色，想着，这件事应该差不多尘埃落定了。

　　绿衣服女人看到刚才的一切，目瞪口呆，心里腹诽：不就是一个80块一天的实习，需要这么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