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文科图书馆里是密密麻麻的人，一整个阅览室除了左右两边放了几排期刊书架，中间是几十列长排桌椅，有人埋头看书，有人专心打字，安静的室内弥漫着专注与焦灼。

　　这栋红砖楼有些年代了，屋顶低矮，楼道狭窄，玻璃窗外的走廊里是饮水机，那是学生们接水和打电话的地方。

　　叶栖栖代码敲到一半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握着手机去了楼道。张雅文面前摊着一本人类简史，序言页才刚刚看完，她下巴搁在接满热水的水杯上，侧头，看着不远处的人。

　　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叶栖栖就安静地站在那里，低头听着电话那边的话，大多数时候她并不说话，黑色修身牛仔裤和浅灰色开衫配上白色运动鞋，整个人看起来简单又干净，抿着唇沉思的样子很好看。她的样子很出挑，却一点也不张扬，像是深山里覆盖着雪的松林，静谧而又纯净。

　　然后她听到了一声指尖扣响桌面的声音。

　　张雅文抬头，是一个清秀的戴着眼镜的男孩子。他弯腰红着脸伸出自己的手机，低声问：“可以要一个你的号码吗？”

　　男孩子有点羞涩和紧张，舔了舔嘴唇继续说：“你扫我，我扫你，都可以。”

　　“我已经毕业了。”只是看起来比较年轻，其实年纪一把了。

　　然而年纪并没有打消男孩子的念头。

　　他挠挠头：“原来是学姐，怪不得很少看到，很高兴认识学姐。”

　　“其实我喜欢年纪大的。”张雅文继续诚恳说道。

　　男孩子也不屈不挠：“我其实心理挺成熟的。”

　　现在的学生都这么猛的吗？

　　张雅文坐直后背，用手指了指旁边打开的黑色电脑：“我对象出去了，马上就回来。”她的语气不慌不忙娓娓道来，尽量让自己这个学姐显得和善一点。

　　看着男孩子颓丧着一张脸离开，张雅文感觉自己伤害了一个少男的心。

　　叶栖栖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将手机放回挂在椅背上的书包里，顺着张雅文的目光看过去，问：“那个人对你说什么？”

　　张雅文听到这话顿了一下，右手托腮思考了一下，说：“他问我图书馆几点闭馆。”她只想让这个生活的小波澜尽可能不产生任何影响，可见她的用心良苦。

　　休眠的电脑敲了几个键后又再度亮起了起来，叶栖栖专注地看着面前井然有序的代码，就在张雅文以为小的危机过去了的时候，对方突然开口：“姐姐的魅力还真是大。”

　　叶栖栖的声音有点凉有点酸。

　　被戳破谎言的张雅文将脑袋埋进书里，长发披散下来。是叶栖栖的洞察力太强？还是自己的掩饰过于拙劣？

　　张雅文用眼尾去瞥叶栖栖：“其实也没有。他肯定是学习生活过于枯燥了。”上个自习还能碰到一个要电话的，怎么以前单身的时候没有遇到这种桃花呢。

　　敲击键盘的手停下来，叶栖栖挑眉：“怎么拒绝的？”

　　张雅文眨着眼睛看了看周围认真学习的人，起了点坏心思，凑近了她，说：“我说，我喜欢年纪大的。”

　　比她年纪小四岁的人感觉自己被嫌弃了一下。

　　叶栖栖伸出一只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张雅文的下巴：“怎么说了我的台词。”

　　……张雅文脸一红，自己又被撩到了。

　　在学校游荡的日子，张雅文想起了自己那个在学校继续读博的室友，毕竟给自己当了几回工具人，还是要去关心一下的。趁叶栖栖去教学楼听师姐们开题的时候，她去了一趟。博士宿舍楼离研究生不远，中间隔了一个食堂和体育馆。

　　张雅文进去的时候，唐凛原本就不宽敞的单人宿舍里堆满了大部头的书籍，显得更加逼仄，她连下脚的地方都没。

　　唐凛瘦小的身子熟练地钻进去，回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鼓励她：“文文，你可以的。”

　　“……”这不是可不可以的问题。

　　唐凛坐在小书桌前的椅子上，让张雅文坐自己的床铺，两个人做了三年的室友，虽然平时不怎么联系，但是见了面都还是非常熟络。

　　张雅文打量这些书，以及唐凛电脑上写到一半的文档，无休止地阅读以及没有尽头的论文修改，这原本是本科时期她对自己的人生规划，但是读研的时候还是深知自己不适合走这条路。

　　她晃着脚上的一次性拖鞋问唐凛：“这几年读下来有什么感觉？”

　　唐凛在校对一个注释，有点复杂，张雅文进来之前她就已经在弄了，她听到问题后，短暂思考了一下，说：“感觉嘛，就是能不读就不要读。”

　　“……”还是一如过往的直接。

　　“还是会有收获的吧，毕竟看了那么多书。”张雅文小心翼翼提醒。

　　唐凛依然面无表情：“你想看看我头上的斑秃和我抽屉里空掉的褪黑素瓶子吗？”

　　两个人断断续续聊了一会，唐凛非常直接地关掉了自己的电脑甚至拔掉了充电器。

　　张雅文不解：“啊？？？”

　　唐凛露出一个并不灿烂的笑：“我今天得搬家。本来学校要求我们开学那会就搬的，我硬是拖到了今天，十月一号再不搬就给我们停电了。”

　　“不是还没有毕业吗？”

　　“说是要统一管理，我们这一届的人住的有点分散，现在集中到67号楼去。”

　　张雅文找回自己的理智：“你怎么在我来之前不和我说？”那我肯定就不来打扰你了呀。

　　唐凛将一摞书搬到一边：“ 那你还肯来吗？”

　　肯定不来！

　　她原本设想的好姐妹许久未见畅谈人生变成了搬家作战。唐凛纸箱子是早就买好了的，现在被打开，方方正正摆在客厅，两个人将房间的里一摞一摞往外搬。

　　张雅文长袖撸到手肘，手上慢慢积了一层细密的灰和汗，她用手背蹭了蹭掉落的碎发：“我们等会怎么把书搬过去？”

　　唐凛愣住，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么长远：“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好的建议吗？那是没有的。中间张雅文接到了叶栖栖的电话，她拿了张纸巾擦了擦手，划过接听键。

　　“怎么不回我微信，中午去哪里吃？”叶栖栖那边似乎刚散场，电话里有人群进电梯的声音。

　　张雅文看着面前成堆的书：“我在搬砖。”

　　还真没有说谎。

　　叶栖栖：“……”

　　她过来的时候面前就是垒成小山的书和一边的生活杂物，沉默了片刻：“你们不会叫搬家公司的人来吗？”

　　唐凛看到自己的学神小师妹过来了，原本还有点意外，听到要找搬家公司，立马问：“书很重，会很贵吧。”

　　叶栖栖看着张雅文手心被书压出来的红痕，说：“便宜的。”北区学生公寓有专门搬家的团队，她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就□□，像唐凛这样的情况最近很多，两个身强体壮的男人一个小时就差不多可以搞定。

　　东西搬完后，钱是叶栖栖付的，唐凛和张雅文都不知道价格是多少。

　　唐凛将张雅文拽到一边交头接耳：“文文，你帮我问问是多少钱，我等会转给她。”张雅文知道唐凛的性格，虽然直接甚至有点不近人情，但还是分得清楚。

　　她知道文科博士的每个月补助很低，唐凛又不喜欢找家里伸手要钱，所以日子肯定不宽裕，叶栖栖也不在意这些，所以就想着不要她给了。

　　张雅文：“就让她给吧。”

　　唐凛：“我和她又不熟，不合适。”

　　“你让我搬就合适？”张雅文瞥她。

　　唐凛点头：“合适。”

　　“……”张雅文直接说：“她给和我给是一样。”

　　唐凛不相信：“怎么会一样!”

　　“她和我们都是郑老师的学生，而且她一向对学姐都是很好的，所以不用介意。”张雅文努力说服她。

　　唐凛更不相信了：“怎么会，我开讨论会的时候遇到过她几次，非常冷，都不和人说话的。而且非常犀利，有一次我们参加一个师兄博士毕业生预答辩，老师让我们来给建议，问到她的时候，真就列出了一二三四，每一点都直戳命门，师兄被打回去大修了。太可怕了，我现在只期待到我的时候她可以不要参加。”

　　张雅文看唐凛双手合十对着空气求神拜佛的样子，大概可以想象到叶栖栖那个不近人情的模样，然后在心里默念，尽量以后少得罪她。

　　最后张雅文还是按住了唐凛想要还钱的冲动：“这个债就我给你背了，我会给你还的。”只是不一定以金钱的方式还就是了。

　　两个人肩并肩离自己的新宿舍之后，唐凛才后知后觉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叶栖栖是在张雅文毕业后入校的，她们两是怎么认识的？而且关系还很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