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西眼里都是雾气, 她抬眼, 问道：“陈鹤予来过，是不是？”

　　伍清越一愣, 只以为两个人是吵架了，严重的话就是分手了, 亦或事陈鹤予的出院清单保存的不好被姜西发现了——

　　“你们怎么了？”伍清越继续追问，“你这副样子好吓人，你要是不说，我又要给他打电话了。”

　　姜西摇摇头, “他不会接, 他离开临州了。”

　　“靠！这小子抛弃你了？”伍清雨骂出来, 没等姜西解释，她所有火气都上来了，“我说呢，我说呢，人从哪儿来的都不知道，把你骗到手还拍拍屁股就走了？欺负你没谈过恋爱纯情小姑娘一个吗？还有，就他那体格，之前人倒在路上被路人送到我们医院，看见我还要我千万不能不能告诉你他在这里住院了！人一清醒他就要把你的事从我这里刨问清楚，我以为他多深情！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走，人现在去哪儿了？”

　　伍清越一通话说完，愣的那个人变成了姜西，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伍清越，“……你说什么，他什么时候晕倒过，还来这里住院过？”

　　“原来没告诉你，看来还有点良心。”

　　“他为什么晕倒？”

　　伍清越不知道怎么解释，陈鹤予的病因非常复杂，如果当时请一位心理医生会诊，或许能解释得更清楚些。可惜当时陈鹤予并不配合治疗，一心要出院，他那次晕倒的原因和第一次入院的原因一样：吃了很多晕车药，当下可以抑制着某种情绪的发作，等药效散了，病情发作更加严重。

　　伍清越三言两语解释了一通，单纯叙述给姜西听，姜西不等伍清越说完，两行眼泪直接从眼眶里滑了下来，她死死咬住嘴唇的内侧，直到被伍清越看出不对劲，伸手掰开她嘴唇，伍清越瞪大眼睛，看见溃烂的内侧：“你咬自己干嘛！都咬出血了，你松开！”

　　“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清越。”姜西整个人无力的蹲下去。

　　她从来都不知道他病的这么严重，多少次生死一线，那次吃晕船药是为什么？是为了陪她去游轮晚宴，是为了哄她开心，他明明知道自己内心对山河湖泊的抵触有多大。

　　伍清越好像知道了什么，姜西根本不是失恋的痛苦，她是身心都被扎了一针又一针的痛。

　　病情记录本放在一旁地上，伍清越缓缓蹲下去，抱住姜西颤抖的双肩，“不哭，不哭。”

　　-

　　姜西终于在伍清越这里得知，原来陈鹤予早就知道姜西爸爸的事了。

　　伍清越叹了口气，“他问我你为什么酗酒，我答不上来。他问我你弟弟多大个人了为什么父母都在国外陪他，我答不上来。他问我当年你举报你爸爸是不是个误会，我回答了，是，这当然是个误会，否则你这么多年在怪自己些什么？”

　　“谁不希望你好起来，我也希望你好起来，你和姜叔叔的隔阂本来就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深，是姜叔叔不想靠近你吗？是你，姜西，你因为自责，把姜叔叔越推越远，姜戈都多大个人了，他真的需要父母陪读吗？不是的，姜叔叔没办法了，才以姜戈为借口离开，去了美国。你想躲起来，姜叔叔他给你留了片容身之地。”

　　姜西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和陈鹤予很像。

　　他因为信仰崩塌，从此抗拒做海洋相关的任何公益工作，他抗拒黑暗，躲避黑暗，所以天没黑就躲进有灯光的房间，日复一日，不厌其烦。

　　姜西因为误会爸爸害他入狱，多年辛苦科研好不容易升为的“院长”职位一朝被她摧毁，声誉扫地，从此害怕面对爸爸。

　　爸爸被捕前对姜西说了什么？他说，没关系，小西，警察会查清楚的。

　　警察确实查清楚了，他清白恢复，原来是一同奋斗上来的老友背叛众达，最终被捕后于监狱内病故。

　　回到众达复职，却成了众达的笑谈，众达德高望重的姜院长不被女儿信任，被女儿亲手送进监狱！

　　实话如此，姜西哪还有脸面对爸爸，哪怕爸爸的温柔刻进骨子里，直言或是侧面说过许多遍：我没有怪过你，小西。

　　可她怪自己。

　　姜西的大学专业是能源与动力工程，毕业之后在众达汽车研究院工作，参与的是新能源汽车造车环节中的BMS研发项目。姜西待在这个岗位上的时间不算长，当时带她的师父找她谈过一次话，非常直接的告诉姜西，她的心不在这里，问她要不要去众达的总部待一段时间，如果她愿意，可以安排在运营部的新能源分部。

　　姜西考虑了没多久，答应了，她当下给自己定了计划，为众达的新能源汽车造势成功之后，她就回到研究院的研发岗。毕竟那是自己的专业，是自己的兴趣领域，也是爸爸的传承。

　　比想象中困难很多，因为当年汽车尾气排污超标案，像崔栩仟这样定位的艺人并不想和有过污点的品牌合作，所以姜西的计划一直没有完成，一拖再拖。

　　半个月之后，芜周宣传部的孙思敬给姜西发了一封邮件，内容是一条视频，姜西带上耳机后在电脑上下载了视频，打开。

　　画面播放，是四辆第五代概念款新能源汽车绕着海岛行驶，一共四十五秒，原视频加速过，以至于视频内的汽车行驶速度看起来飞快。

　　海面辽阔，天空蔚蓝，环岛公路清新干净，众达汽车尾牌绿色亮眼。

　　这大概是宣传片截取的非常小一段，因为视频中的配音台词也只有短短两句话，并不连贯。

　　连配音都配好了，什么时候配的？

　　或许是他和小仟在芜周市里逗留的那两天。

　　姜西又点了遍播放键，小窗口在回复邮件。

　　“Dear MR孙，谢谢。姜西。”

　　“哇，好漂亮啊西姐，这就是芜周岛吗？原来芜周的海这么蓝。”

　　姜西回过邮件之后一直在循环播放，灿灿就坐在旁边，无意瞟道姜西电脑的界面，忍不住滑着椅子凑近感叹。

　　姜西笑着摘下耳机，转塞到灿灿耳朵，“听听配音。”

　　灿灿顿时亮眼：“好听！谁念的旁白，崔栩仟吗？”

　　灿灿皱眉苦恼喃喃：“好像也不像啊……”

　　姜西低眼，苦涩一笑。

　　她也很意外，因为配音的是陈鹤予。

　　如果是《蔚蓝宝藏》的粉丝，如果迷恋过《蔚蓝》系列的配音，也一定能闻声认出那道声线，因为那是Cheney Chen。

　　……

　　转眼入秋，艺术馆后院的树叶变枯变黄，姜西下班后闲来无事就来艺术馆，晚饭过后就在在后院的古树下荡秋千，一边荡一边啃西瓜，手里还要拿一个小瓷盘吐西瓜籽。

　　小达路过见了几次，总是很无奈，这次忍不住说了：“老馆长要是知道你拿她拍卖会得来的老古董宝贝吐西瓜籽，一定得气坏了！”

　　姜西低头瞄了眼左手上拖着的奶黄色奶油花边盘，把右手啃完的西瓜也丢上去，一下就笑了，说：“看起来真的很像法国的古董盘吧？可惜我姑婆只对中国文物感兴趣。还有，我手上这是仿的，假的，是我买来哄老太太的，老太太看了一眼就说我被骗子忽悠了，嫌弃得很，她一点都不宝贝这个盘子。”

　　小达疑惑的问了句“是吗？”又反驳姜西最后一句话，“那也没有你说的嫌弃，老馆长经常拿它垫咖啡杯。”

　　姜西把盘子往前一递，“那是因为她经常摔坏杯子，连带着碰坏我这盘子，她不用心疼。”

　　小达伸手来接，把盘子放在一旁的石桌上，说，“都不是当季瓜了，还吃。”

　　姜西没理会小达的吐槽，忽然问：“小达，你大学学的什么专业？”

　　“文物与博物馆学。我和小应是同班同学，还是老乡，你不是知道吗？”

　　“我不知道，你没有告诉过我。”姜西自我怀疑，“我没问过吗？”

　　“比起你忘了，我更相信你没问过我。西姐，你一直都不是个‘好奇’的人。”

　　“是吗？”姜西抓起两边的粗绳，轻轻垫脚，摇晃秋千。

　　小达说：“是啊，不过鹤予哥除外，你对鹤予哥可真是……”

　　姜西脚尖顿住了秋千，连带着脸上那点微薄的笑意也顷刻消失。

　　小达立刻住嘴，随手扯了片树上的叶子，唰一下，同一根枝条上的叶子零零散散落下几片，其中一片掉在姜西头顶上。

　　“啊哈，西姐，你看这树叶真不经扯啊，我扯一片它掉五片。”

　　姜西面无表情的把头顶那片黄叶揭下，说：“是六片。”

　　小达忽然觉得手里新鲜刚摘的树叶很烫手，连忙丢了，把一旁石桌上的盘子端起来，说，“我去把盘子洗了。”

　　“等等。”姜西叫住小达。

　　小达停步，“怎么了西姐？”

　　姜西‘好奇’了，“你大学学的文物与博物馆学，就没认出我这盘子是假的？”

　　小达一愣，低头看了眼奶黄色奶油花边瓷盘，理直气也壮道：“中国文物才是我的专业领域，你这是仿French的，也不能怪我没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