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同伴们来到希尔瓦, 这是一件让整个部落都欢欣喜悦的好事。在狼群袭击下毫发无伤，这也应当庆祝。大长老不觉得后悔, 但简单计算了一番后, 还是有几分苦恼。

　　……食物不够了。

　　部落中的魅魔们家中有存粮，西洛兰人却没有。他们的吃喝全是从部落的地窖中出的, 对于本就在勒紧裤腰生存的希尔瓦来说, 这无疑是在往它的肩膀加上一副沉重的担子。

　　大长老夫人在地面上叫他的名字，大长老应答一声，就见他的夫人将蜡烛放在台阶上，走了下来，一双眉淡淡蹙着，面容忧虑。

　　地窖里阴冷干燥, 大长老问道：“弗里妲，下来做什么？”

　　弗里妲直白道：“我在想存粮的事儿。”

　　蜡烛微光明灭，弗里妲叹了口气。她是个聪慧的魅魔，早已看穿了大长老这些日子的小小烦恼。

　　她劝解道：“我们全部落都在省吃省喝，故乡的家人们也都将这一点看在眼中。你没有必要顿顿给他们提供如此丰厚的美食，完全可以让他们与我们一样……”

　　“不，那实在是太过怠慢了。”大长老将手中沉甸甸的粮袋放回地上，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她的话：“那是我们的女王陛下，她甚至拥有着与初代陛下相同的血脉。还有我们的骑士们，他们从家乡来到这里，一路跋山涉水，我怎么能不好好款待他们。”

　　弗里妲沉默了一会儿。

　　她知道大长老心中所顾虑的究竟是什么。虽然那位仁慈的女王允许他们回归故土，但他们终究是背叛者，这些年来缩在这片山脉之中，也从未为故乡做过任何事。

　　他们不知道外部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回去后是否会被议论指点，是否会被冷嘲热讽？

　　暴雪季后就要离开了，希尔瓦已经没有弥补的时间，他只能在这段日子中尽量为故乡的同伴们拿出最好的，这样才能稍稍平息心中的愧疚与亏欠。

　　明白是明白，但是部落实在没有能力负担这额外的支出……弗里妲再度叹了口气。

　　“或许可以向英格兰姆、辛普森、伊迪丝那几家借一点食物，”大长老思索着，点出部落中几家相对来说富裕一些的家庭，说道：“等回到故乡，我再将所欠的还给他们。希望这次暴雪季不要维持太久，不然的话……”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脸色沉沉。

　　大长老说做就做，当下便离开了地窖，与前往丝园的弗里妲分别。他心中揣着事儿，一路埋头疾走，没有察觉到部落一角正发生着的异样。

　　直到一个西洛兰的骑士奔过来拉住他，双手不住比划。大长老被扯住的时候心脏一跳，见他这一通比划，脑袋有些糊涂，又看他那表情不像是出了事的模样，心下稍安。

　　“怎么了？”他想了想，用这些天跟艾玛学来的蹩脚希希罗通用语说道：“什么，事？”

　　那个西洛兰骑士也用蹩脚的希尔瓦语言叫道：“鱼！鱼！”

　　一边说着，还一边继续比划，生怕大长老听不懂他的话。

　　大长老暂且按捺下心中的焦虑，看懂了。

　　骑士的食指跟食指、拇指跟拇指地抵在一起，那是一个三角形，代表着鱼的脑袋。然后他又用两只手指比划出了一个椭圆，那是鱼的身体。

　　鱼什么鱼？被骑士拉着往一个方向走的时候，大长老心中仍在不解。

　　希尔瓦部落旁边的那条溪里是有鱼的，那些鱼也是他们平时的食物来源之一。只是暴雪季不同，溪中鱼群大大减少，还天寒地冻的，下水久些就会被冻僵，野兽也会时不时地蹿出来与他们抢食，甚至把他们当作食物……总而言之，颇为危险。

　　久而久之，暴雪季不进溪中捕鱼，已经成了部落魅魔们默认的规则。

　　那骑士领他去的地方已经被好些人围住了，有西洛兰人，有魅魔，有机械师，大长老先前看见的那个暗精灵竟然也在。

　　这些人来到希尔瓦这么久，这是大长老第二次看到那位暗精灵。他暗暗吃了一惊——难道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要不然怎么人来得这么全？

　　再仔细一瞧，他认出来了，那帮人围着的，不就是女王陛下的屋子吗！

　　大长老这下慌了，也没来得及想“鱼”这个字眼能牵扯上什么大事，也没将魅魔们按捺不住兴奋的小声交谈听进耳朵，急急忙忙地拨开人群。

　　木屋前的雪地湿了一大片，甚至有了融化的迹象。门紧紧关着，遮掩窗洞的布帘却被拆下了。大长老一头雾水，探头往里边瞧，“发生了什么……”

　　一股陌生又熟悉的腥味涌入鼻腔，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味道刺激得打了个喷嚏，再次望过去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懵了。

　　女王陛下的裙角已经被沾湿，站在桌子上，捧着一个巨大的贝壳，无辜地与他对视。而她的脚下水波弥漫，那水已经把沙发与床都淹没了，水流从堵不住的门缝里溢出，无数鱼儿在愈渐降低的水位里挣扎游动着。

　　大长老：“……”

　　这、这是发生了什么啊？

　　-

　　在大长老的指示下，看热闹的一帮围观群众们赶回了家，各自拿了木桶来。

　　艾克利家中的大木桶被拿去装动物泥了，理直气壮地赖在原地不走。小魅魔艾玛站在一边，艾克利见着她，小声问道：“艾玛，女王陛下在和那几位先生聊些什么呢？”

　　艾玛拧着眉毛努力听了一会儿。

　　有些词她不大懂，但结合上下语句，能大概弄明白是什么意思。

　　“黑色头发的先生在问女王陛下是不是想要……想要抓鱼，他说，回到西洛兰后，会记得为陛下开辟鱼塘。”

　　“粉色头发的先生说自己会做……会做竿子。”

　　“女王陛下说谢谢，不用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艾克利挠了挠头。

　　围观群众们操着各种容器回来，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把屋子里的水捞干。洛娅不确定这些鱼离开海水是否还能生存，特意嘱咐魅魔们将它们放在水桶里。

　　屋子地板湿淋淋的，家具也都被泡湿，这间屋子显然不能住人了。洛娅却有些小激动，抱着贝壳走出来。

　　湿漉漉的衣裙沾到寒风，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墨帝斯将自己的披风脱下，罩在她的身上。

　　他的眉宇舒展，瞳仁漆黑，似笑非笑。从昏迷中醒来之后，这位精灵管家有了一点小小的变化。

　　……好像比之前更放得开了，更真实了一些。

　　洛娅看了他一眼。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之前的暗恼都烟消云散了，她抿起唇，有些别扭地道谢。

　　“我刚才并非在开玩笑。”

　　他低身，声音有些哑，看着洛娅的眼睛眸光难以分辨：“如果……”

　　“女王陛下！”

　　艾玛被大长老带着，往这儿走来，冲洛娅挥手。暗精灵的话骤然被打断，安静片刻后，直起身。

　　洛娅没有漏听他的话，追问道：“如果什么？”

　　墨帝斯静静站在那儿，唇角又勾起了弧度完美的笑：“……没什么，您去忙吧。”

　　“女王陛下，这些水，都是从哪儿来的呀？”

　　小艾玛抓着洛娅的衣角，跟她转达大长老的话。洛娅压下心中的犹疑，转过头看她时，微微蹙起的眉已经舒展开了。

　　“我有一个神奇的贝壳。它……它能够吐出很多很多鱼。”

　　艾玛吃惊地瞪大了眼。

　　在和这一大一小两位魅魔解释贝壳的用处时，洛娅自己都还有点儿恍惚。

　　她来到希希罗大陆这么久，说句实话，已经看见过许多奇奇怪怪的事情了。比如刚穿越时遇到的那一棵绵羊树——从树里长出的绵羊，洛娅仍记忆犹新。

　　但这个奇妙的贝壳，能够在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中爬到前三。

　　洛娅在刚发现它的奥秘时，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眼前出现了什么错觉。

　　——在发现把这个贝壳摔到地上，它似乎就会吐鱼之后，洛娅陆续做了好几次试验，因此把这座木屋搞得水流成河。

　　然后她又发现，除了海水和鱼之外，这个贝壳还吐出了一个小小的说明书。

　　这说明书在水中也不会被浸湿，让洛娅想起了望月湾那座隐藏于海底的图书馆。说明书上写着这个贝壳……这个空间道具的使用方式，一共三条，白纸黑字，清晰分明。

　　1.请大人用力摔打它，不用顾忌它是否会碎裂~

　　2.请大人随意鞭打它，发泄您心中深藏的欲/望~

　　3.请大人狠狠辱骂它，用粗俗不堪的言语羞辱它~

　　波浪号十分荡漾。

　　洛娅看到这三条规则时，静静怀疑了三分钟的人生。

　　“……咳。”

　　洛娅轻咳一声，从诡异的回忆中收回思绪，看向眼前的魅魔。

　　“长老，这个贝壳里装着庞大的鱼群，可以作为食物。”

　　她伸出手，将怀中庞大的贝壳递给希尔瓦大长老：“暴雪季的时候部落应该很辛苦，希望它能为你们分担一些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