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小说网 > 历史 > 《遗相最新完结+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第9章
18
出巡的车驾距离茂地越来越近,倒有人连夜赶路,悄声来拜会你。
镇北将军宁无决,在茂地附近镇守。
也就是他,在两月前给你的秘奏,茂王蠢蠢欲动,恐有勾结北地匈人的心思。这倒也并不意外,论起辈分,茂王是你的叔叔,对你坐上皇位一事,恐怕不那么满意。
你前来出巡,假借着茂地巡猎、赏玩风光的借口,实则就是探一探这位茂王的态度。
你思忖间,宁无决忽得道:“圣上不妨令江丞相前去一探。”
你把眼神慢慢挪到他身上。
宁无决便垂眸道:“……臣听闻他在京城过的不大好。”
你撑着下巴笑问:“怎么个不好法?”
宁无决闷声道:“臣对江疑亏欠诸多,只想求一个令他取悦圣上的机会。”
你心道他可有太多机会了。
可惜这些机会统统拿来让你不痛快了。
说来也好笑,宁无决跟江疑两人一文一武,是过命的挚友,一个勇猛过人,一个足智多谋,一个冷酷耿直,一个潇洒风流,堪称旧朝的铜墙铁壁。
偏偏宁无决降了你,令原本就左支右绌的江疑更是艰难,甚至导致了旧朝之后的一败涂地。
理由有很多,宁无决背后的宁家选择了你、他的信念也选择了你,但从此他无颜再见江疑,发誓但见江疑必覆面退避。
你甫一登基,他便领着兵跑去镇守茂地以北的凤於关,跟匈人较劲去了。
这两年对面越发被他欺负得老实了些,他也不肯回来,简直就是要死在那儿的架势。
如果不是这次茂王勾结外寇,他不得不来禀告,他只怕要在那给自己挖个坟。
也正因如此,你很少跟他谈起江疑,每每都刻意回避着什么。
但这次他既然提起,你却不自觉被什么搔动了一下似的,把玩着手里的镇纸:“朕给他机会难道少么?”
“前几日还经过铭关了,”你状似无意地说起,“他说他被俘时被人救走,事先并不知情。”
“宁无决,你说好笑么?”
你的眼神却直勾勾地瞧着他。
19
宁无决并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
就像他的背叛一样,他就那样写了一封旧书,承认自己的背信弃义,斩断了自己同旧君和挚友的一切联系,然后拿起兵刃同旧日战友刀剑相向。
甚至没有一个好听的借口。
所以他对你的回答,也毫无作伪:“是臣所为。”
你不知不觉,心脏已经砰砰跳了起来,忍不住动了动嘴唇:“你说什么?”
“臣小人之心,唯恐江疑身为俘虏、性命不保,又怕他一心顾着旧主,折返盛京再遇危险,便将其掳走,看守在了一处隐秘住所。”宁无决低头道,“臣甘愿受罚。”
你其实原本就有了预计,当年能从营中无声无息带走江疑的,无非只有那几个人罢了,而江疑不愿说出姓名的,也许只有这样一个宁无决。
可当你从宁无决的口中确认这一事实。
仍然忍不住乱了一寸心神。
20
那日你离去后,接连几日有雪。
你那位发须皆白、迷糊健忘的贤师来了几回,都问你劝降的结果,并给你讲古往今来君主、种种求贤若渴的典故。
你在这位长辈面前,倒难得有几分真性情,不胜其扰,终于讥讽道:“他一心只有旧主,老师还劝我腆颜去求他不成?”
你老师捋须道:“你看他今日待旧主,便如来日待你。他既尽心竭力保旧主,他日若随了你,自然待你至诚至忠。他若这般容易背信弃义,来日待你也未必有几分真心……”
其实老师说的有几分道理。
你若心中无愧,只是礼贤下士,自然不会在意他对旧主的眷顾,甚至应当想到,来日你若身陷囹圄,自然也期望有这样一个尽忠竭诚保你性命的人。
可偏偏你心里有鬼。
所以你老师的话,最后你也只听进去了一句:“他既然说了谢你,那留在这儿,对你未尝没有感念钦慕,只不过等你让上一步罢了。”
你老师讲得,跟你想得,多半不是一回事儿。
可你就这样半信半疑地,被劝热了耳根,又拎着一壶酒去了。
那时你已想好了说辞。
你想,江疑既然非要保顾瑢,那让他活也不是不行。
你要顾瑢的命没用。
但你要江疑。
你愿意退一步,再退一步,更退一步。
你想他还可以做那个骄傲恣肆的丞相,只要那双眼睛落在你的身上。
你弄不清自己的执念从何而来,但你提着温热的一壶酒,像提着雪夜里滚烫的一盏灯,兴冲冲地去了。
然后只瞧见了空荡荡的军帐。
和战战兢兢的两个士卒。
“他人呢?”你问。
士卒不敢答。
“他人呢?”你又问了一遍。
“江疑他……逃了。”士卒低声道,“刚刚发现的,还未来得及上报。”
盛满酒水的瓦罐就这样碎了,温热的酒水融了雪,渗进了泥土里。
年少时刹那的绮思,混杂着多年交手的钦慕,生死边缘的怨气,恨而不能的愤怒,膨胀发酵成了一个贪婪酸楚的怪物。
随着酒香,张牙舞爪地弥漫。
你那时想,果然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一把刀:如何跟你的小丞相be。
这很简单。
你只要彻头彻尾当个传统渣男,一直不干人事儿,憎恨他,利用他,却又去艹别人,弄一宫妃嫔侍君,再由着别人羞辱他,甚至你再当着他的面,杀了他悉心教养的那个小朋友——
前朝未完的战火,就这样重新又烧起来,你们之间总是要死一个的。
你死了,他连眼皮都不会抬一抬,吩咐人将你剥皮拆骨祭奠亡者,然后垂眸继续读一本情诗,跟他梦中、记忆深处那个,能给他一分温暖的人,永远缠绵。
若是他死了,你便将他送往边疆,便是死了,也别想再见那人一面。时日久了,你便有了更靓丽的新人,将他抛到了脑后。
或许某日,你年纪大了,看厌了人间种种绝色,读懂了美艳皮囊下的种种贪恋,连缠绵都只剩下了空虚,放眼望去无人为伴。便忽然想起年轻初见时,意气风发的那人。
想起那个聪敏浪漫,会在欢爱后亲吻你的嘴唇,仿佛生怕你孤单畏惧似的一个人。
起初你想起只是觉得可笑,那吻并不是给你的,那人也早已被你从那些年的记忆里挖出来,抛出脑后了。
可你架不住惦念。
在这个位置坐得越久,他在你脑海里便驻扎得越深,你烦躁时想起他案牍劳累时的苍白,你独木难支时想起他的艰难,你意气风发时又想起他斗酒十千,一回眸的笑意。
你开始理解他很多举动背后蕴含的孤独和疲惫,你开始怀念他的温暖。
你不知不觉,成了下一个江成霜。
你有许多孩子,盼望着你苍老,死亡,像是你曾经盼望着财富和权势。
你本应该退位,可你并不愿意,你抓紧了权势皇位,它们也抓紧了你。
你不信任你的孩子,他们像狼,像虎,像野兽,像是曾经的你。
你的记忆开始衰退,你记不清自己将他葬在了哪里,你在人生中的最后一年,意外猎下一只雁。
那日有许多人夸你宝刀未老,你却下令出巡,带着你猎下的这只雁。
你千里迢迢奔赴边疆,忽得想起——
你并未将他下葬。
你命人将他抛尸在此处,车碾马踏,形销骨毁。
你再去瞧那只雁。
也早已不是你猎下的那只。
车马劳顿,你猎的那只雁早已死在路上,宫人不敢惹怒你,便替换了一只活蹦乱跳的。
至于死去那只——
也许早就扔在路上了。
你合上眼睛。
便再也没有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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