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鹰让高淙订机票。

　　孙术走，他持有的BOLDNESS股权费鹰必须要回购，这事儿得当面聊。一个运营合伙人决定退出的消息，费鹰也必须要亲自、当面地告诉深圳总部各团队的负责人。电商这块是生意大头，孙术在东莞那边建的电商支持中心，费鹰这些年就没怎么管过，他太放心孙术了。现在，他也必须要回去走一趟，实地看看情况。

　　诸多事情如山一样倒下来，除了费鹰自己，没人能替他扛。他没精力去想梁梁问的话。

　　姜阑接电话的时候确实在忙。她正和一家时尚大刊在上海这边的销售总监喝咖啡。

　　明年三月上海大秀，VIA拟邀20位国内一线明星。要为这些明星拍摄观秀teaser短片，VIA总部只放心国际时尚大刊的中国版来做。这几年纸媒式微，这些大刊的广告业务越来越向线上和新媒体倾斜，除了传统硬广和软文之外，他们也在陆续开发一些360°深度合作模式，让品牌主既能拥有优质内容，又能获取流量热度。针对奢侈品牌的线下大活动，媒体销售可以给品牌报一个打包价，从邀请明星到拍摄制作到曝光传播一条龙，物料同步授权给VIA在非商平台使用，对像VIA这种把品牌调性和内容质量放在首位的国际奢侈品牌而言是个省心省力的选择。

　　这个合作聊完，姜阑换了家咖啡厅，去见从北京来的木文。

　　木文计划在上海再开一家工作室，最近跑来看房子和租金。加上他北京的工作室和那家新的MCN，木文的生意是越做越大，简直是时尚造型师中最知道该怎么赚钱的。木文的八卦体质对姜阑很实用，每和木文聊一次天，姜阑所收获的业内小道消息能顶得上她平常一个季度的听闻。

　　木文一聊起他那家MCN就滔滔不绝。他说现在做时尚博主的这些姑娘们也真是不容易，网友们都觉得她们光鲜亮丽地就轻松把钱赚了，但她们哪个不是白天苦哈哈地搞拍摄加内容产出，晚上继续苦哈哈地给品牌金主们做PPT。木文唉声叹气，说连做博主现在都要做PPT，你说这日子还能怎么过。叹完这口气他又来了精神，说上个月来上海出差参加另外一个奢侈品牌的线下艺术展，活动现场碰上某个微博500万粉丝的知名姐，那位姐就看不上现在的这些新网红媒体平台，什么抖音啊小红书啊，这位姐坚决不去，嫌low。知名姐还说，家里穷的就别凑热闹来做时尚博主，各大品牌现在做seeding都不挑，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只要拿了免费产品就一顿海夸，真要是家里有点儿钱见过世面的，能在乎这些免费产品吗？还需要巴结这些大牌吗？谁还买不起个包和衣服鞋子首饰啊？就只能靠品牌送啊？敢不敢自己买了之后说几句真话啊？做“意见领袖”的为了小名小利不说真话，这就是现在的中国时尚博主圈现状。

　　木文脖子向后一仰，笑问姜阑，知名姐这话说得怎么样，真不真实，够不够胆？姜阑喝了口水，没发表看法。

　　现在任何一个垂直领域的KOL圈子大抵都如此。对于搞内容的人，但凡目的是为了博名博利，又有谁能真的做自己想做的东西？

　　这个道理又不止于此。

　　姜阑想到费鹰。

　　他的理想有多纯粹，现实就有多势利。商业面前穷人只有痴梦，金钱才能铺就梦想阶梯。如果没有资本养着BOLDNESS，那这个世界上不会存在BOLDNESS。

　　见完木文，姜阑看看时间。她答应孔却，今天晚些时候去见那个民企的副总，聊一聊这个工作机会。约定的地点在另一栋写字楼的商务会议室，那里是这家公司在上海临时租用的办公室。那栋写字楼下的商场里有VIA的精品店，现在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四十分钟，姜阑步行前往，先去店里。

　　进商场，姜阑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二楼。BOLDNESS上海概念店的外观始终如一的酷，姜阑听说这家店和业主签了高额定租合同，她能想像到费鹰为了他的理想牺牲了多少实际的金钱利益。

　　姜阑走到VIA店里。她想要用现在这个空档内领两条裙子，等一下会面结束后再来取货。

　　在成衣区，姜阑看见Tina又跪在地毯上服务一名女顾客。

　　那名女顾客一边和Tina笑着讲话，一边转过头。姜阑看清，原来这是北京的刘女士，她又来上海这家店照顾Tina的业绩了。

　　刘女士怀着孕，身材比上次见面时丰满了不少。她也瞧见姜阑，抬手打了个招呼。

　　姜阑上前：“刘女士，您好。”

　　刘女士对她笑笑：“我来看看你们早春的新款。这次买完，你们明年春夏的那些年轻款式我是肯定穿不成了。”

　　姜阑和刘女士寒暄了几句，然后礼貌地告别，走去找店经理。姜阑心想，像刘女士这样的顾客是真心热爱时装，即便是这么辛苦地怀着孕，也依然无法放弃亲自选购服饰的乐趣。

　　姜阑提前5分钟抵达写字楼商务会议室层。虽然是临时租用的场地，这家公司竟然也安排了一名前台工作人员。姜阑看看前台的桌面，很整洁，侧边摆放着两盆白色蝴蝶兰。

　　前台带姜阑走进去，推开最里面一间独立小会议室的门，对里面的人说：“刘总，姜小姐到了。”

　　姜阑看见北京的刘女士就坐在里面。

　　刘女士看见姜阑，再度露出笑容，她站起来对姜阑伸出手：“又见面了。我是刘峥冉。”

　　刘峥冉是零诺集团的常务副总裁，她简单向姜阑介绍了零诺目前的现状和计划。对于即将成立的零诺时尚（LINO Fashion），她愿意解答姜阑的一切问题。

　　姜阑有些意外这个巧合——如果这真的是个巧合的话。

　　她说：“我没想到会是您。”

　　刘峥冉笑了：“你在三年前就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当时VIA店里做活动，你在现场和我打招呼，我们还聊了不少国际奢侈品牌的事情，你记得吗？”

　　姜阑有些印象，她当时以为北京的刘女士只是一位非常富有的奢侈品牌拥趸。她说：“让猎头来接触我，是您的意思？”

　　刘峥冉又笑了：“这重要吗？”

　　姜阑说：“谢谢您对我的认可。坦率来说，我对这个职位的顾虑很大。”

　　刘峥冉说：“你可以展开说一说。”

　　姜阑说：“国内民企想要涉足高端时尚零售产业，做得不伦不类的例子很多。上海的一家，山东的一家，都是资金雄厚的大型集团，收购了多个欧美大牌，也一度号称要打造自有时尚生态和品牌矩阵，但是现状是什么，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我暂时看不到零诺在这方面的优势，也很难相信零诺不会重蹈这两家的覆辙。”

　　刘峥冉说：“我们永远不能因为过去的失败，而否定将来成功的可能性。‘事在人为’，这是零诺的坚持。如果你一定要问我们的优势，那么第一是不缺钱，第二是对国内外行业人才的重视。中国的时尚产业在未来会变成什么样？这取决于每一位愿意思考这个问题的人。姜阑，你觉得呢？”

　　姜阑说：“您的这些话都没有错，但是听上去都太大了。我是一个理性的人，很难被热血和口号所驱动。”

　　刘峥冉对姜阑的说辞表示尊重。她把电脑屏幕转向姜阑，上面是一张上海地图，她点了点某块地方，说：“这里，我们拿了一块地，在造零诺时尚的大楼。你有没有兴趣听我讲一讲我们目标要收购的牌子？”

　　姜阑点头。

　　刘峥冉切换页面，屏幕上出现一张品牌矩阵图。不同的品类下都放有placeholder，目前有四个位置已被填进内容。

　　姜阑看过去，目光随之被吸引。上面不只有她预期中的传统高端品牌，竟然还有一个欧洲的奢华街头品牌。有一瞬间，她稍稍一动念。

　　刘峥冉说：“有兴趣了吗？整个时尚行业的大趋势，零诺很清楚。”

　　姜阑想到上一回刘峥冉对她儿子的描述，不由微笑：“原来您也了解街头品牌和街头时尚。”

　　刘峥冉说：“天天被我儿子洗脑，能不了解吗？”

　　两个女人都笑了。

　　随后刘峥冉继续给姜阑展示零诺准备自己打造的本土高端品牌计划，她说：“中国不是没有奢侈品，中国人也不是不能做奢侈品牌。但是这些品牌都陆陆续续地被几家欧洲奢侈品集团收购了，这是个遗憾。”

　　姜阑知道她指的是哪些牌子。姜阑也认为很遗憾。

　　刘峥冉关上屏幕，说：“姜阑，我希望你能够认真考虑一下零诺的工作机会。”

　　这次会面进行了一个半小时。

　　姜阑离开写字楼，上车。她终于开始愿意认真地看待这个工作机会，并对其进行全方面的评估。

　　工作机会和亲密关系一样，不存在完美的选项。

　　姜阑想到梁梁，想到宋丰，想到陈渺渺。

　　自己就是总部，拥有完整的决策权和品牌权，一手打造中国本土高端时尚品牌，这样的机会，对姜阑的现实吸引力非常之大。

　　但另一方面，民企文化会带来的冲击，一切大饼能否真的被落地，管理模式和决策路径的复杂性，这些都是姜阑无法轻易绕过的问题。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更现实、更残酷的问题摆在姜阑面前：

　　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决定离开VIA，陈其睿会怎么对待她？

　　姜阑想到了她那份比温艺更为严苛的竞业条款，还有之前陈其睿给到她的staff retention letter。

　　六天后，费鹰从深圳返沪。晚上，姜阑下班后去公寓找他。她为刘戈纯入职的事情忙了一整天，很是辛苦。

　　费鹰到楼下接姜阑，问她吃过晚饭了吗。

　　姜阑说想睡觉。

　　他笑了一下，带她上楼。

　　一进家门，姜阑就把费鹰的衣服撩起来。她的手轻轻钻进去：“费鹰。”

　　男人把她的手按住。

　　他说：“阑阑。我有点儿累。今天就不做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