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如果他的些许变化，能够减少一点他作为客户方大老板的难搞程度，那么这对她和团队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在工作中，季夏不会蠢到无视和拒绝这样的变化。

　　一行六辆商务车，半个小时后抵达民生码头。

　　姜阑下车后，陪Erika在江边走了走。Erika来过上海很多次，对上海并不陌生，但这里她的确是头一回来。在江边的微风中，Erika问姜阑，Lan，这个项目对你而言最大的挑战是什么？

　　姜阑说，我可以诚实地回答这个问题吗，Erika。

　　Erika很爽朗地笑了。她说当然。

　　姜阑也笑了一下，说我最大的挑战是你和Neal同时oversee这个项目，该如何平衡你和他的意见，不容易。

　　Erika说，我以为你会回答预算。

　　姜阑摇头，说我有自知之明。

　　Erika再度笑了。她把目光从姜阑身上移到站在不远处的陈其睿身上，说，这是中国的项目，Neal的意见比我的更重要。

　　姜阑听得很清楚。但她很不清楚这是否是Erika的真心话。

　　和上次一样，季夏带着VIA的人走了一遍这处建筑的里里外外。途中，她向Erika阐述了IDIA的专业看法，同时也再一次明确了这次项目的场地预算。

　　站在这座亚洲曾经最大的粮仓内部，Erika仰头向上眺望，几十米挑高的空间和内部装置被她一一仔细看过。然后Erika转过身，问陈其睿，Neal，你的意见？

　　陈其睿没有像那天在电话中一样“持保留意见”，他一向讲求在事实基础上做决策。今天亲眼看过这片场地后，他可以很果断地推翻自己之前对浦东码头先入为主的偏见。

　　陈其睿的表情看不出喜恶，他说出了自己的实际感受：这里很老，也很新。

　　这座建筑确实才经改造翻修没多久，它很新。但这座建筑里外都保留了它曾经的沧桑和历史，它也很老。

　　姜阑垂下目光，看了看Erika脚上的那双球鞋。这是VIA明年SS的走秀款，在纽约时装周大秀后，中国区也订了这双的PR sample，目前还在漂洋过海的途中。

　　她的目光又扫到Erika右手食指上的黑钻戒指。

　　这是新贵与旧富的mix & match。VIA这个意大利老牌奢华时装屋的年轻化转型，美国人还嫌目前的进度不够快。

　　在陈其睿讲出这句话后，Erika笑了一笑，她没有表达不同意见。

　　于是在场的人都明白，这一处选址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

　　晚饭的餐厅，Vivian订了一家米其林二星的粤菜馆。

　　在餐厅门口下车时，Petro找到姜阑，他低声地抱怨，为什么不安排一顿西餐？上海难道缺好的西餐厅吗？Erika又不喜欢吃中餐。

　　姜阑说，你可以直接去向Neal投诉Vivian。

　　Petro当然不可能做这件事。走了两步，他又说，你看Alicia，她怎么可以那么强势？Neal不过是给Erika打一个电话说明两人的关系，但是她怎么就能在会议室里当众说出来？你们中国女人现在已经不再讲究含蓄和面子了吗？她很耀眼，我甚至有点崇拜她了。

　　姜阑说，这家餐厅的汤不错，建议你一会儿多喝点。

　　晚餐吃得相当丰盛。

　　一桌十个人，点了十六道菜，八道点心，按例配汤和甜点，还开了四瓶酒。这顿饭同午餐相比，称得上天壤之别。

　　上甜点时，季夏叫服务生买单。

　　陈其睿稳坐不动。

　　姜阑心想，这就是她老板。他请IDIA的人在看完场地后一起用餐，但是IDIA又怎么可能在这种场合让客户掏钱。

　　季夏买完单，问Erika，想去楼上坐坐吗？这里楼上有一家小的鸡尾酒吧。

　　她又看向陈其睿，Neal，你如果有兴趣也可以一起来。

　　Erika被季夏邀请去喝酒，Petro跟姜阑的车回酒店。在车上，他很安静，闭着眼养神，完全没提要再去买衣服或者看帅哥。

　　姜阑难得清静。她捏了捏眉心，在路上分了一点时间想了一会儿帅哥和他的腹肌。她无声地笑了笑。

　　然后她拿起手机和团队再次确认了一下明天外出看广告位的行程是否都已安排妥当。明天又将是从早到晚奔波的一天。

　　车程过半时，Petro突然开口问，Lan，你觉得他们三个人现在在聊什么？

　　姜阑觉得这个问题真是句废话。

　　在楼上的鸡尾酒吧，季夏今晚第二次主动买单。服务生离开后，季夏对Erika笑着说，VIA这个项目的利润是我近5年来经手最低的，但就算如此，晚饭也得按Neal的要求来办，因为你们远道而来，不能被怠慢。

　　三人坐在临窗的位置。窗外的上海夜景一如既往的漂亮。Erika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问季夏，有多低？

　　季夏说，Neal给我画了条18%的线。

　　Erika看向陈其睿。

　　陈其睿无动于衷，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酒。

　　季夏站起身说，不好意思，我需要去一下洗手间。

　　季夏离开后，Erika开口说，Neal，你为什么要苛待agency？我们一向尊崇和合作方建立长期的健康合作关系。

　　陈其睿看着Erika，他笑了。他把杯子推回桌上，说，我苛待agency？Erika，你们来上海出差，Petro这个级别，光meal allowance就是每天300美金。我的人去纽约出差，同级别的，80美金。你是不是也要说我苛待员工？

　　Erika问，你想表达什么？

　　陈其睿说，Alicia今天要看她的利润，我要不要看我的利润？你想让IDIA满意，没问题，但你不能伤害VIA中国区的利益。

　　Erika沉默了一会儿，她不笑的时候就像是另一个人。

　　陈其睿又开口，一场秀要花多少钱，你清楚，我也清楚。这笔钱global和local分别该承担多少，我们可以探讨。但你在和我说话之前，最好先搞明白你的立场。

　　Erika双手交握在叠着的腿上，她盯着陈其睿说，我的立场是要平衡全球多品牌各地区的MarComm费用支出。

　　陈其睿点头，我尊重你的立场。我有一个建议，你从日本和韩国两个国家明年的MarComm预算中抽一部分支持中国明年的大秀，我们飞日韩的明星、媒体和模特过来，把这场秀做成亚洲级的盛事。日韩的预算支持我不多要，只要补上给IDIA中国的7%就可以。你觉得如何？

　　Erika没回答。这个提议显然在她的预期之外，她需要一些时间考虑。

　　陈其睿不紧不慢地说，Erika，这是VIA品牌被收购后，你负责VIA全球营销和品牌传播的第一个财年，你应该也亟需一个让所有人惊艳的show case，对吗。

　　季夏在洗手间刻意多待了一会儿。她回来时，只见陈其睿一个人，Erika的人和随身手袋都已不在。

　　陈其睿对上她的目光，他简单说明：“要倒时差。她先回酒店了。”

　　季夏坐下来，她问：“你们聊得如何？”

　　陈其睿说：“按行业正常标准，给IDIA 25%的management fee。”

　　季夏抬起头。她没说什么，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口。

　　要说眼前的这个男人有什么好处，那么和她在工作配合中的默契可以算作一样。

　　最初陈其睿说18%，季夏以为他是一贯的强势心态作祟。18%太不现实了，就算IDIA同意吃这口亏，但如果这个数字传出去，以后还有哪家优质乙方愿意接VIA的生意。陈其睿不会为了省钱而做到这个地步。季夏知道他一直是个做事fair的人。

　　“今夜不谈公事”，不是他拒绝和她谈。要谈钱，就该找个更好的时机，更好的场合，更好的对象来谈。他需要她的配合。季夏对这个男人的某些了解是写进她的职业本能中的，那和感性完全无关。

　　季夏放下水杯，拿起手袋：“那么我也先走了。”

　　陈其睿叫住她：“Alicia。”

　　季夏目光轻垂，对面的男人看着她：“VIA明年三月在上海的这场秀，会转为全亚洲级别的活动。日本和韩国的明星、媒体、模特会共同参与进来。Erika会负责在总部层面推动协调这场秀在全球范围内的品牌传播。”

　　季夏没说话，她站着没动。

　　有些事不必刻意回忆。但也不必刻意回避。

　　12年前，在北京，大秀落幕。落幕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知道这会是国际奢侈品牌在华大秀的一场传奇。

　　秀后的after-party上，季夏在户外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处抽烟。陈其睿出来，看了她一眼，他皱了皱眉。季夏把烟掐了，鬼使神差地，她伸手摸了摸陈其睿的脸。

　　那是她第一次触摸他。

　　那是一种极度兴奋下的冲动，也是一种抑制不住的渴望。

　　37岁的陈其睿虽然没有今天这么强势，但他仍然足够强势。但季夏没给强势的陈其睿留任何余地。她把他按在墙上，让一贯冷静强势的陈其睿在她面前失了态。

　　那一夜特别长，也特别短。

　　快天亮时，陈其睿第一次叫她：“夏夏。”

　　季夏还搂着他的脖子。

　　这场奢华大秀的余兴仍然刺激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她说：“我以后要在上海，做一场让世界都能看见的秀。比这场秀还要盛大，还要传奇。你说好吗？”

　　12年前的陈其睿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12年后的陈其睿站起身，向季夏伸出手：“Alicia。我期待和你一起再创一场传奇。一场能够让世界都看见的盛大传奇。”

　　季夏对上男人的目光。那目光中除了野心，没有其它。

　　她伸出右手，简单回握。

　　她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