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阑说，你说什么？

　　Petro说，是Neal亲自打电话告诉Erika的，北京时间上周日晚的事情。

　　姜阑沉默了。

　　Petro盯住她，Lan，你看起来毫不惊讶，你是不是之前就从别的渠道听说了。

　　姜阑还是没开口。

　　Petro意味深长地笑了，说，Neal Chen就是Neal Chen。连你都听说了这件事，他又怎么可能会想不到谣言能传成什么样？

　　说完这两句话后，他握着咖啡杯离开，走去找何亚天。

　　姜阑把办公椅往后一推，站起身面朝落地窗。外面的天空湛澈无云，像极了上周日。

　　她想到那天下午陈其睿打给她的那个电话。她按下的免提键，她说出口的那句“Alicia和我在一起”，还有那句“老板”。

　　当时她在想什么，她以为陈其睿不知道。那时陈其睿短暂的沉默与看似的妥协，甚至让她产生了一种找到了某条捷径的幻觉。

　　Petro说的话，毫不留情地击碎了姜阑的这场幻觉。

　　她动的什么心眼，她怎么能自以为是地认为陈其睿会看不出？

　　陈其睿再一次让姜阑感到了她在这一类事情上的浅薄与愚蠢。她永远都不可能真正了解她的这位老板，也永远不可能真正管理得了她的这位老板。

　　Petro说得没错，Neal Chen就是Neal Chen。

　　陈其睿既然怀疑姜阑知道他和Alicia的关系，他就想得到会有更多的人听说更多的谣言。在通往集团高位的晋升之路上，陈其睿能允许他有任何软肋被别人握住吗？不可能。就算有，他也能够自己亲手抽出这条软肋。

　　主动披露他和Alicia的关系，是陈其睿的先发制人。他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告诉相关的所有人：让工作回归工作本身，让商业回归商业本身。

　　至于他和Alicia，不管过去有过什么样的关系，现在他们之间都只剩普通合作关系。

　　仅此而已。

　　Erika Swan的飞机提前了40分钟降落在浦东机场。Vivian亲自跟车去接机，安排先将人送到公司，再让司机把行李送去酒店。

　　在Erika还有一刻钟抵达的时候，Vivian在微信群里通知了所有今天中午一起陪老板们吃饭的人。除了姜阑和Petro之外，还有何亚天、朱小纹和孔行超。Vivian建议大家先去楼下餐厅等老板们。

　　在等电梯时，姜阑看着Petro和何亚天谈笑风生的模样，又回忆起早晨Petro略显刺眼的那个笑容。

　　她不禁要怀疑Petro早上和她说那些话的目的。他早上去过陈其睿办公室。如果这是陈其睿的授意，让Petro来验证姜阑是否知情，并让Petro来敲打姜阑别想走任何捷径，那么他很成功。

　　姜阑被验证了。姜阑也被敲打了。

　　但是姜阑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这一切。她不能够接受自己继续自以为是、浅薄和愚蠢。

　　餐桌是大厅的八人位。

　　在这种场合，何亚天一向不屑多用一点情商，他和Vivian用中文说：“老板什么意思？请美国人民吃一家在纽约也吃得到的小笼？连招牌的松露小笼都舍不得点？这总共才几个菜？我吃不吃都饿得很。”

　　朱小纹看了眼Vivian的脸色，说：“Chris，你就少说两句吧。”

　　何亚天难得没和朱小纹杠，他趁着这个空档和朱小纹聊了几句11月份北京那家店王周年庆的配货计划。

　　没多久，陈其睿和Erika一起走进餐厅。

　　服务员为两人引位，已入座的这几人看见他们，都像征性地站起来，让陈其睿坐进主位。

　　Erika先和Petro打了个招呼，然后一一同姜阑、何亚天、朱小纹、孔行超打招呼。她的笑容很灿烂，与陈其睿形成鲜明对比。

　　Vivian给她留的位子在陈其睿和姜阑之间。Erika在落座之前，特地抱了一下姜阑，微笑着问她，Lan，你还好吗？Neal有没有让你很辛苦？

　　这位美国女性只比陈其睿小一岁，她留着一头金色短发，右手食指上永远戴着一颗3克拉的黑钻戒指。她的作风在外人眼中看起来十分亲切，也十分随和。但只有和她朝夕相处共事的人才知道她的强势之处。

　　年初VIA被SLASH集团收购时，曾有内部谣言，说集团很可能会relocate一位SVP来中国区接管VIA。当时Erika是讨论度最高的人选。但这件事终未能成真。陈其睿之所以是陈其睿，正因他不是随随便便可以被替代的。

　　哪怕那个人是已经在集团总部工作了18年的Erika Swan。

　　如果说起Erika和陈其睿，故事不止一两件。

　　之前某次，集团在全球层面要求所有国家/地区的品牌一把手承诺花28个工作小时学习最新的多元化和包容性政策。Erika作为总部集团女性高管之一，负责推动这个项目在各国的落地。

　　当时任务下达中国区，陈其睿的回应很简单：他没有这个时间。

　　Erika要求陈其睿做具体说明。陈其睿的第二次回应详细了一些，他说：这个世界上还有比fashion industry更多元化、更具包容性的行业吗？还有哪个行业有这么高的女性员工和LGBT员工占比？VIA中国区，三个最重要的业务部门，MarComm，Merchandising，Retail，部门负责人分别是两个女人和一个homosexual。他还需要花28个工作小时学习如何做到更多元和包容吗？

　　再还有某次开会。

　　当时讨论集团总部要如何支持各个品牌在各个国家的生意，从货品结构到营销传播，有哪些机会点可以让品牌在中国市场中更加亮眼和突出。这个会议是Erika主持的。

　　在会上，陈其睿直接表态：他不需要“亮眼和突出”，他只需要总部保持清醒。譬如说，fashion industry一直是勇于为各类少数和弱势群体发声的行业，但他一点都不care总部在做的那些为有色人种和女性/LGBT群体发声的产品和营销策略，他要求总部在对华政治立场上谨慎清醒，不要出现官网上国家地区搞不清楚归属的情况，也不要出现设计师及产品的辱华言论或设计。如果总部能做到这两点，那就已经是对VIA中国区生意最大的支持了。

　　没人能说陈其睿的这些话是他高段位的嘲讽。

　　也没人知道Erika内心深处是如何看待这个非一般强势的中国男性的。

　　你无法说他不尊重女性和性少数群体，不然他不会在工作上如此器重和信任姜阑、朱小纹、何亚天；但你也无法说他真的对女性和性少数群体共情。人都是复杂的，陈其睿的复杂性尤其突出。

　　姜阑不止一次地在想，如果给陈其睿开一个微博加V个人账号，那么他的很多言论都值得一个高位热搜。

　　而在认识季夏之后，姜阑更不止一次地在想，季夏居然能和这个男人维持了9年感情和7年婚姻。在姜阑看来，这实在有些伟大。

　　这顿午餐吃得非常商务，无波无澜。

　　快吃完时Vivian买单，在这间订不了位也没有包房、人均300元的餐厅里，他们八个人总共只吃了980元人民币。陈其睿叫服务员来添唯一点的那壶茶水，他对Erika说，VIA中国区预算紧张，你是了解的。

　　姜阑和何亚天对视一眼。

　　像这种事情，除了陈其睿，还有谁能做得出来。

　　午餐后半小时，IDIA的团队先到VIA办公室。

　　出发去浦东看场地之前，Erika希望能够先和IDIA中国的人梳理一遍大秀目前的完整情况。她这边也有一些信息需要同步给双方的中国团队。

　　这就是姜阑需要季夏亲自来开的那个会议。

　　季夏并没有辜负她的邀请。

　　在大会议室里，季夏和上次一样指挥她的人做会前准备。Vivian给她送来一杯冰美式，季夏没有拒绝。

　　这是一个high-level的会议，姜阑的团队只有温艺一起列席。

　　Erika和Petro走进会议室，季夏带着团队和他们一一介绍认识，交换名片，她的笑容比Erika的还要令人如沐春风。

　　等大家都坐下后，Erika对季夏说，Alicia，我听不少人提起过你，今天终于见到你本人了。

　　季夏说，想必Neal也对你提起过我吧。

　　Erika笑，说是的。

　　季夏看了一圈在座的人，两边的团队也都在看着她。季夏开口，借今天这个开会的机会，我需要向大家说明一件事：Neal Chen是我的前夫。当然，他也只是我的前夫。

　　季夏又看向Erika：这件事我已向IDIA总部汇报过，VIA是我们非常重要的合作方，我希望保证双方信息透明对称。这次合作，让我们聚焦在项目和商业本身，希望我们能够共同打造出另一个行业标杆级案例。Erika，你觉得ok吗？

　　姜阑看着会议桌对面的季夏。

　　季夏的笑容自信而强势，她对陈其睿的了解，对陈其睿的预测，对陈其睿的把握，都是教科书级的。

　　姜阑终于理解为什么季夏当年会爱上这个男人。

　　有些人和人，天生就是相配的。

　　只可惜人和人的成长速度与需求变化不可能保持一致，再天生的相配，也不可能永远一成不变。

　　会后简单休息10分钟，所有人按计划出发去看大秀的实际选址。

　　Vivian给Erika的上海之行全程都安排了专车，Erika带着Petro直接离开会议室。季夏等团队收拾好，和姜阑一起走出去。

　　电梯很快地来了。

　　一群人陆陆续续上了电梯。电梯门即将关闭前，有人伸手挡了一下，是Vivian。她随即让开，陈其睿迈步进来。

　　陈其睿先看了一眼姜阑，然后又看了一眼季夏。

　　季夏开口：“Hi，Neal。”

　　陈其睿回她：“Alicia。”

　　然后他转过身，面朝电梯门。

　　轿厢里面略显拥挤。

　　季夏站在陈其睿的背后，她的鼻尖正对着他的肩膀下方。他身上这件西装外套改过一次，上臂那里收窄过。这大约是4年前的事情，那一年陈其睿工作太忙，累瘦了好几斤。4年前的西装，他如今还能照常穿。这个男人的自律和自制也体现在他对自己的身材管理上。

　　他真的一点都没有变。

　　电梯到达1楼，“叮”一声。

　　季夏迅速停止回忆。

　　门打开，陈其睿率先走出去。

　　写字楼下的临时停车道上，泊着所有人要用的车。

　　季夏走到写字楼门口，看见陈其睿站在台阶上，他没有走去上他的车。陈其睿侧过头看了她一眼：“Alicia，辛苦你和团队今天跑这一趟。”

　　季夏微微怔住。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她很快地回应：“应该的。不必客气。”

　　陈其睿冲她点了下头，转身走去他的专车。

　　季夏也去另一边找她的车。

　　坐上车时，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陈其睿的那辆车。

　　之前她本以为，他真的一点都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