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阑说这周工作很忙，费鹰就没打扰她。

　　他前几天在杭州，除了孙术之外没哪个兄弟刻意找过他。今天中午“无畏”官宣，没过一会儿，郭望腾的电话就来了，问他回上海了吗，回来了的话有空见见。费鹰说行啊，直接店里见。

　　自从BOLDNESS上海概念店开业，费鹰就没抽出时间再去现场看看。下午4点，他先到店。半小时后，郭望腾也来了。

　　两人在店里一楼的硕大屏幕墙前面站了会儿。之前拍的那支讲述中国graffiti crew的纪录片后制完成，现在正在店里播放。丁鹏叼着烟且不耐烦的脸孔出现在屏幕正中间。

　　郭望腾说：“老丁最近怎么样啊，听说他环保喷漆的生意不太行。”

　　费鹰说：“是不太行。”

　　郭望腾又说：“那当兄弟的得帮他一把。不然怎么能叫兄弟。你说是吧？”

　　费鹰侧过头看他。

　　郭望腾是什么性格和脾气，他能这么兜着圈子说话，八百年也听不到一次。费鹰说：“你有话直说。”

　　郭望腾立刻直截了当：“你和孙术怎么回事儿？这都多少年的兄弟了，犯得着吗？啊？”

　　费鹰没回答。

　　孙术那天把手机摔了，这几天就再没理过费鹰。“无畏”官宣前后的所有计划和细节，全部是梁梁和费鹰来沟通的。

　　按理说这是BOLDNESS的内部矛盾，不该郭望腾来插手过问。但费鹰是他什么人，孙术是他什么人，梁梁是他什么人，郭望腾又不是王涉，郭望腾能眼睁睁地看着不管不问吗？

　　在店里的公共区域讨论这些事儿实在是不合适，后来两人上到二楼，进后仓里坐下。

　　坐下后，郭望腾把他的平板摸出来，刷起了微博：“746HW今天发的那条片子你看了吗？”

　　费鹰说：“看了。”

　　郭望腾啧啧感叹：“ZT这个妞儿真牛逼啊，之前我怎么没看出来。老王这一天天的能扛得住？”

　　他划拉着平板屏幕，没两下就找出这条今天被各种圈内人士和潮媒大号转发的视频：“女DJ是什么”。

　　这条片子是白川拍的。而白川并不止拍了那一晚的746HW活动。这部短小精悍的纪录片的跟拍周期长达2年，上周五晚的活动是它在收尾处的一个高潮。

　　片子不长，内容丰富。ZT作为贯穿全片的中心人物，毫无滤镜地诠释了她作为一个女DJ的日常生活和事业。不煽情，不输出观点，平铺直叙的影像有它独特的表达魅力。

　　在片子的结尾处，背景舞池相当喧嚣，DJ booth前，ZT用两只手捧住自己穿着粉色镶钻胸罩的乳房，轻甩一下她的长卷发，问镜头外的白川：“我的乳房好看吗？”

　　白川的画外音：“内衣遮着，看不清。”

　　ZT正对镜头，笑着把那只满钻胸罩扯掉了。她的身上只挂着一件被剪破两个洞的“乳房是什么”T恤。

　　后期给该打码的地方打了码，但该保留展示的地方也保留了展示。

　　片子到此结束。

　　片尾滑出字幕，介绍这个有着美丽乳房的女人：

　　DJ ZT / Open-format DJ / 746HW厂牌合伙人 /“女DJ是什么”发起人 这条片子的发布给本已稍许降温的网上舆论重新浇了一桶热油。

　　之前王涉被骂得有多狠，现在ZT就被捧得有多高。好像没人再记得746HW官微发布“女DJ是什么”活动时，人们是怎样攻击它家老板蹭热度的。

　　郭望腾觉得这事儿实在是太他妈讽刺了。

　　他给王涉发了条慰问微信：

　　【老王你这锅背得累不累？终于能放下来歇歇了。】

　　王涉还是那个字：

　　【滚。】

　　到5点左右，某家头部潮流媒体的专稿出来，又带了一波舆论风向。紧接着，又有四五家很有影响力的垂直圈内媒体跟进，深度复盘了从上周BOLDNESS发布“女人是什么”系列，到它推出子品牌“无畏WUWEI”，再到街头圈内的女性领军人物如DJ ZT和知名女性摄影师白川做的这条“女DJ是什么”纪录片。

　　其中一家媒体写道：这不是结尾，结尾在哪里，还没人知道。

　　郭望腾一直扒拉着他的平板跟进网上最新的舆论进展，嘴里也不停地叨叨，生怕费鹰自己不看。

　　快8点的时候，费鹰的手机响了。

　　来电人是孙术。

　　郭望腾也看见了，他默不作声地把平板扣下。

　　费鹰接听来电：“什么事儿？”

　　他的语气很平静，好像两人之间并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孙术的声音听起来也很正常：“有几家街头和潮流媒体找来问，想做你的专访。我觉得是个好机会，你考虑一下？”

　　费鹰说：“不考虑。”

　　孙术说：“你以前低调，不接受媒体采访，OK，大家都能理解。但现在还是以前吗？这次的事儿闹得还不够大吗？品牌和你被泼了多少脏水？梁梁被泼了多少脏水？就连她的真实性别，都没几个人知情。你和她为什么要做这个系列，为什么要做“无畏”，趁现在这个机会对外说清楚不好吗？媒体那边的兴趣都很大。”

　　费鹰还是那句：“不考虑。”

　　孙术压着火：“那你能不能同意让梁梁代表你接受媒体专访？”

　　费鹰说：“你很清楚我不会同意。”

　　孙术问：“品牌官方对外表个态，这有什么问题？这很难吗？”

　　费鹰说：“表态从来不靠说什么。只看做什么。”

　　孙术的声音拔高了：“费鹰。BOLDNESS是你的，但BOLDNESS不是你一个人的。”

　　费鹰说：“我从来没有说过BOLDNESS是我一个人的。”

　　孙术的愤怒穿透手机：“你是没有这么说过，但你是怎么做的？这么多年，只要是你决定的事情，你听得进去别人的意见吗？说好听点，你是一意孤行，说难听了，你是刚愎自用！”

　　费鹰问：“这些话，你忍了多久？”

　　孙术答：“实话实说，很久了。你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在忍吗？还是你以为没人敢对你说这些话？”

　　费鹰沉默着。

　　几秒后，他开口：“孙术。你觉得我脾气好，是吗。”

　　孙术的怒气值还在顶峰：“我怎么敢觉得你脾气好？我怎么敢？怎么着，你还要对兄弟动手不成？”

　　曾经的费鹰什么样，孙术不是不清楚，他早年从杨南那里听说过。费鹰16岁的时候能把他亲爸揍得满地找牙，18岁的时候和人斗殴能把自己的半条命都搭进去。孙术能觉得费鹰是个天生好脾气的人吗？

　　费鹰没和孙术继续斗气，他把电话直接挂了。

　　然后他转身，发现郭望腾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这一架吵得，连郭望腾都不敢在旁边听。

　　费鹰没什么笑意地笑了下。

　　他从后仓出去，看见郭望腾正在二楼溜跶。

　　郭望腾看见他：“咱们找个地方吃点儿饭？”

　　费鹰摇头，他往楼下走：“我出去透透气。”

　　郭望腾少见的没有多话。

　　商场斜对面的街角有家便利店。费鹰在里面买了瓶气泡水，结账时看见收银台的烟，他拿了一包。

　　天黑着，时间不早。街上车流滚滚，行人匆匆。

　　费鹰站在街边，从烟盒里弹出一根烟。在今夜之前，他已经不碰烟整整14年了。

　　结账时他没要打火机。这会儿他捏着烟，搓揉几下，然后把烟扔进身边垃圾桶。他的指腹上有很淡的烟草味，他闻了闻。

　　街对面的商场外壁灯影辉煌。那些门店外墙上的艺术橱窗和硕大灯箱看起来奢华光鲜。

　　费鹰就这样站着看对面。他想起不久前和孙术一起在这里为了开店熬的那些夜，想起那次孙术站在商场二楼往下看，问咱们什么时候能把店开到下面那些牌子旁边。

　　当时他没笑话孙术白日做梦，他说，走着看看。

　　孙术同费鹰一起走了这么多年，结果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在等过街红灯时，费鹰看见了姜阑。

　　她离他大约有100米，刚从一辆专车里下来。她握紧手机贴着耳朵，在和人通电话。

　　他现在的心情不太适合走过去和她打招呼，他用目光追着她。

　　姜阑在街边打了几十秒的电话，然后她转身，朝与他相反的方向走过去。在商场的侧门处，站着一个身材高大、棕发碧眼的西方男人。男人看见姜阑，露出了非常愉快的笑容，他迎上前，抱了抱姜阑，然后亲了亲她的脸颊。

　　费鹰远远地看着这一幕。

　　他想到姜阑之前在他家里接的那个电话，他大概能猜到这个男人是谁，和姜阑是什么关系。他也知道那个拥抱和亲吻是多么的礼节性。

　　但就算如此。

　　费鹰仍然难以克制他这一刻勃然而起的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