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区域总控室，有人察觉异常。

　　“喂，3366，我查了系统，里头根本没有让我们关照那个小废物的记录。”

　　“啊，不会吧？我明明收到指令才……”

　　“妈的肯定有人搞鬼。就说别给那群不安分的东西搭建网络，负责人非要建，出了问题还不是怪到我们头上？”

　　年轻的监管员2255骂骂咧咧着，双手飞快敲击键盘：“找到了，原来有颗‘脏东西’就藏在我们眼皮底下，呵。”

　　“病毒？要上报智能系统吗？”

　　“隐藏了入侵途径，ip伪造，怪不得……” 他咕哝着专业术语，脸上露出轻蔑的笑：“没想到那群残疾人里居然还有一个勉强能用，可惜遇上了我。”

　　“喂，3366。” 而后头也不回地命令比他年长的前辈：“我要追踪这家伙的来历，你闲着没事就把储藏室所有zm-12型号的老计算机打开，再到刚才那个废物房间，检查一下她的盒子有没有问题。”

　　“哎，好。”

　　负责人说过，这回内部测试，他们的首要任务便是密切留意盒子们的动向。

　　3366今年62岁，正处于最容易被公司抛弃的年龄。事关工作纰漏，他哪里敢拖延？

　　连忙带上工具箱，匆匆忙忙跑了一趟储藏室，又往下层员工的工作单间走。

　　彼时姜意眠正与屏幕内的蛇面面相觑。

　　捕捉到门外急急的脚步声，只来得及交代了一声：“躲起来。”

　　语气可能稍微有点重。蛇犹如受到训斥的小孩，可怜巴巴地缩了缩脖子，收回红艳艳的舌头。

　　下秒钟，房门外传来‘权限检验通过’的声响。

　　门扉缓缓滑开，计算机悄然暗下去。

　　水缸里狂躁金鱼回归悠然，一切平静得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然而33666一眼瞧见地上堆积如小山的a型营养液！这可是市面上价格最昂贵的新型营养液，限定购买资格，几乎只有上位者才有资格享用！

　　例如他们仓库里储藏的那批，是某位上位者的儿子因意外截肢沦为缺陷者后，做父亲的心痛不已，花大价钱送来的自备伙食。

　　它们怎么能出现在这里呢？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3366终于沉下脸，显出几分威严。

　　“工号*003366，按规定对你进行问话，请问你房间里大量的a型营养液是怎么来的？”

　　他望着倚靠在墙边的年轻女孩。

　　劣质脱敏针的效果说好也好，至少叫人短时间内苏醒了，得以避开休克而死的结局。

　　说差也差。

　　小家伙长发凌乱，面色潮红，细细延伸出来的四肢犹如雪白的皮包骨头，浑身散发着营养不良的气息，烧得汗涔涔。

　　反倒衬得那双浅瞳眼睛又大又圆又有神，有种荒漠之下生出花儿来的倔强感。

　　以前的人们拼命赞美这类不服命运的精神，但是世态发展到新时代，无所不能的器械们往往从一颗受精卵开始评判生命的硬性价值。

　　被判残缺的人们，无论多拼命地叫嚣着‘反抗命运’的古老宣言。在全社会看来，也不过是一群底层废物的自欺欺人罢了。

　　“什么是a型营养液？” 她反问，声音轻轻淡淡的。两根手指压在喉咙上，应当还没消肿。

　　3366回过神：“就是你的接收窗下面放的那些。”

　　她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作出茫然的神色：“我不知道。”

　　“如果被确认说谎，你会被直接降级成实验体。”

　　“我……确实不知道。”

　　看她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3366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那好吧。工号*003366，现在按规定检查你的‘盒子’使用状态。”

　　说罢，他放下工具箱，按下计算机电源键。

　　正准备把数据线连上去，余光一斜，忽然发现床上那人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神淡漠锐利，包含着病人不该有的威压感，无端地令人感到心慌。

　　“工号#772854，请你转身面对墙壁。”

　　他本能地想要摆脱那种注视。

　　“这也是规定吗？”

　　她不动。

　　“是。” 继续推拉下去就没法工作了，3366逼自己狠下心：“作为你们的监管员，我的一切行为都符合规定，给出的一切指令都源自规定。请立刻实施！”

　　“好的。”

　　眼下不宜硬碰硬。

　　姜意眠看似温顺地转过身，实则不由得担忧：从狗到小蛇再到突如其来的巨蟒，裴一默的身份显然不止电子宠物那么简单。

　　更何况他的存在还关系到任务，万一被别人察觉……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得个想办法引开注意力才行。

　　她尽量转动起沉重的大脑。

　　不远处，3366连接好上级派发的检视工具，哒哒哒摁着键盘，速度微慢地操作起来。

　　首先查看计算机的防火墙……

　　防火墙居然处于关闭状态？

　　打开系统日志，并没有遭到外部ip攻击的痕迹。

　　观察后台程序并未找到可疑项。

　　然而智能系统、主控室对这台计算机的绝对控制权，确实凭空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个闻所未闻的新系统账户，权限与所属组别都不对劲……

　　怪了。

　　这台计算机绝对有问题，只是以3366糟糕的专业水平，愣是找不出核心原因。

　　不如再查查盒子好了。

　　要是能解决，尽量单独解决；实在不行就求助搭档。就算需要看人脸色，至少好过被系统评判为：工作能力不足以承担目前所处的职位。说不定会被提前开除。

　　打定主意后，3366点击运行盒子。

　　这时才听见左侧一针窸窸窣窣的动静，他不经意地转头一看——

　　“你疯了吗？！”

　　姜意眠不知何时下了床，捡起对方口中的高级营养液，手指捏住包装封口，即将撕开。

　　3366撞见这幕，顿时血液逆流上头顶，本能地俯冲过去，抢走她手上的真空袋。

　　“这不是你该碰的东西！它会要了你的命知道吗？！”

　　谢天谢地赶上了。否则必死无疑的何止#772854？连他也别想逃过！

　　“做人就得认命！你是什么样的人，能做什么，从你诞生的那一刻就刻进了基因。不要总是贪图不属于你这个阶层的东西，否则你迟早会变成一只合法的小白鼠，躺在实验台上任人宰割！生活在这个房间，你至少还有食物，还能安稳的睡觉，知足吧！不要害死所有人！”

　　3366大口大口喘着气，脑边嗡嗡胀疼。

　　——情绪失控是下位者的大忌，机械永远不会有的缺陷。

　　完了。他想，或许他的人生注定终结在此。

　　“回去床上，面对墙壁，不准乱动。”

　　抱着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的侥幸心理，他快速压下惊慌，用冷漠的口吻发号施令。旋即重新回到计算机前，打开‘盒子’背后的数据库准备进行分析。

　　咻的一声。

　　计算机自动关闭，漆黑的宽屏上却无声冒出三个字：【程旭元。】

　　3366猛地一惊！这是他的本名！

　　【资本资料：男，46岁，下位者。】

　　【工作职位：工号*003366，原游戏投诉处理部门员工，现底层区域监管员之一。】

　　【亲属关系：妻子（下位者）；女儿（先天性生理缺陷者）】

　　这、这分明是他的档案详情！

　　接二连三蹦出来的资料字字属实，程旭元着实惊得不知如何是好。满脑子都是‘资料库也被入侵了？有人在远程操控这台电脑？ta想拿他的资料做什么？’之类的疑问与惶恐。

　　“你——”是谁？

　　他乍一出声，身后的姜意眠立刻：“怎么了？”

　　屏幕上则猛地蹦出两个大大的字：安静

　　ta看得到这里的具体情况？！

　　“和你没有关系，请继续面对墙壁！”

　　程旭元大声喝道，而后没什么底气地压低声音，对计算机道：“我是程旭元没错。不管你是谁，我能说的只有一句话：已经有人发现你对系统做的手脚了，不想死就快点收手吧！”

　　……不过对面真的能听到这些话吗？

　　他半信半疑地盯着，紧接着，屏幕上跳出噩梦般的两行字。

　　【申请废除工号*003366的现有职位，具体原因：无。】

　　【申请通过，下个工作月实施。】

　　“……”

　　他、被开除了？

　　连原因都没有？

　　勤勤恳恳且战战兢兢在公司工作整整四十年的程旭元一个激灵，感觉就像一直悬在脖子上的刀，终究还是落了下来。不禁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内心既迷惘又绝望，同时也隐隐领悟到对方的用意。

　　“你说吧……你想让我干什么……”

　　他的妻子去年下岗了，唯一的女儿因严重的生理缺陷，生活自理都做不到，遑论工作赚钱？

　　他爱他的妻女。

　　当然他也深深爱着自己的公司，可是公司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呢？

　　良心与全家人的存亡来回拉扯，他握起拳头，低低道：“只要你能给我……钱。”

　　【拷贝我。】对方发来指示：【复制到你的计算机上。】

　　程旭元不禁啊了一声：“可你到底是谁？我要怎么复制你？”

　　活人怎么能被复制，又不是某个小程序。

　　如是念头划过脑海，两秒后，他骤缩的瞳孔里映出两行小小的、发着蓝色荧光的字。

　　【我就是盒子。】

　　【新名字叫裴一默。】

　　作者有话要说：　　裴一默：炫耀一下名字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