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林落有些诧异。

　　两人已经好些天没见面了，也不知道这人来画室干嘛。

　　唔，应该是跟画室有什么正事要谈，顺便过来看看自己吧。

　　林落这么想着，在众人的瞩目之下，走向讲台。

　　这就是他第一天来时上课的那个大教室，因为面积大，可以容纳更多慕名而来的人。

　　讲台就充当林落的演讲台。

　　林落前世为谋生，为画画，做过不少工作，什么发传单，什么销售，什么服务员……他都干过，因此他并不社恐，也不害怕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话。

　　唯一的问题是，他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画室领导跟他说，让他分享一下学习绘画的经验和心得，鼓励鼓励大家。

　　林落连腹稿也没打，就这么站上了讲台。

　　底下，一双双眼睛看着他。

　　大多数是十几岁的学生，有初中生，有高中生，还有如杜宇航所说，连考好几年都没考上心仪美院的大龄复读生。

　　所有人都用崇拜又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大家好。”林落清清嗓子，拿着老师平时用的麦克风，轻声道。

　　这里大多数人并不认识林落，加上画室老师说他是这里的学生，便自然而然地把他当做美术生看待。

　　开玩笑，不是美术生怎么可能考联考第一？

　　唯有知情的杜远航，面色复杂。

　　他坐在人群里，看着林落的表情着实称不上高兴。

　　画室最后排，井遇搬了把椅子，靠墙坐着，就像课堂上在后面听课的老师一样，而林落则是实习老师。

　　井遇翘着一条腿，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注视着林落。

　　看到他，林落莫名就有了些激情。

　　这是他的粉丝，是他真正的粉丝！

　　能一眼看出那副拙劣的画是林落仿作，明显不是跟风者，而是真正了解他画的人。

　　林落微微倾身，自我介绍：“我叫林落。”

　　他说的是林落，而非林诺。

　　林落看到井遇微微皱了下眉头，随后又舒展开。其他人更是没什么反应。

　　显然，所有人都只当他是普通话不标准，nl不分。

　　“我知道，你们都是热爱画画，才会到这里来。”林落道，“但我想告诉你们的是，美术并不是一条那么光鲜亮丽的路。”

　　“这一路，充满孤独，遍布荆棘，唯有真正有毅力的人才能坚持走下去，成为能用画笔让自己吃饱饭的人。”

　　这是每个学画的人的心愿。

　　但事实上是，这个圈子里的许多人都处于如果仅靠画画，连温饱都难以保证的水平。

　　然后他们可能会转行，做其他的事业。

　　也有人会像前世的林落那样，一边打工做其他工作，一边养活自己画画。

　　“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视线扫过每个人的脸，扫过井遇深邃的眼眸，林落接着道，“如果你们画一辈子的画，都还是寂寂无名，就像林落那样，穷困潦倒一辈子。”

　　“你们还会继续画画么？”

　　下面的学生们闻言都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连眼镜男也有点不解，他们是请林落来给学生们鼓劲的，不是请林落来打击他们的。

　　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画画都只是谋生的一种手段，如果真的一辈子像林落那样穷困潦倒，他们可能会去做其他职业。

　　但也有那么一部分人不会。

　　“你们都很喜欢林落么？”

　　有人回道：“谁不喜欢林落？林落可是这个世纪最有名的画家！”

　　林落笑了笑：“但是在他生前，根本没人赏识他的画。”

　　有的。

　　讲台下方，画室最后排的位置上，井遇在心里暗暗道，有我。

　　井遇从十三岁起就喜欢林落的画，那时候林落二十五岁，已经大学毕业三年，过了三年落魄生活。

　　井遇当时还在上初中，和同学出门玩儿时，无意中在一次免费画展上看到他的画。

　　彼时井遇在那幅落款为林落的画前驻足了约莫半个小时。

　　他能读懂林落的画，能读懂他画里的挣扎、忧郁，蓬勃的力量。

　　“你们觉得，如果让林落知道自己一辈子也没火，让他再活一次，他还会选择一辈子画画吗？”

　　会的，井遇在心中回答，虽然他并没有见过那个人，但他知道他会的。

　　他了解他，从他的画里。

　　底下的学生们都讨论了起来，有人觉得会，有人觉得不会。

　　林落告诉他们：“我相信他会的。”

　　“为什么？”靠墙的井遇突然开口。

　　他一出声，画室里的学生们便都回头看他，小声讨论着这个帅哥是谁。

　　林落抬眸，和井遇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

　　林落不假思索道：“因为对于林落来说，画画就是他的一切，是他的生命。”

　　这个答案与井遇不谋而合，但他仍然追问：“你怎么知道？”

　　林落笑道：“井先生，您很喜欢林落的画作，对吧？”

　　井遇点头。

　　林落道：“从他的画里，您读不出来么？他想表达的一切。”

　　井遇嘴唇微抿。

　　许多人都认为他高价购入林落的画，比起喜好，更是一种商业投资行为。

　　林落的画存世量大，风格鲜明，有着极高的收藏价值，再过些年，价格会涨得更高。

　　实际上比起投资，这更是他为了弥补自己的遗憾而已。

　　遗憾自己没能在林落生前见过他，没能在他生前帮他一把，让他能活着看到自己红遍大江南北。

　　如果林落的性格不那么偏执，不那么执拗，他或许就不会在年仅三十岁的时候便孤独地死在自己的出租屋里。

　　可如果他不是那么执拗，兴许也无法画出那么多传世的佳作。

　　他怎么不懂呢？

　　环视一圈，林落对学生们笑了笑：“对于我们而言，画画就是一切，是我们的生命。如果你们能抱着这样的信念去画，能在明知自己极有可能一辈子不温不火的基础上，仍然坚持画画，那现在所谓的考试又算得了什么呢？”

　　林落绕了一圈，回到这些孩子们最关注的问题上。

　　“你们如此热爱画画，一次考不上，就不画了吗？既然还会画，那也不必担心能否考上的问题了。”

　　“画作本身就是你们全部的表达。”

　　画画就是林落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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