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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1章 惊鹊607

山水间间 9722字 2022-08-30

  “关于这个啊。”常锦煜松开衣襟,让晚风带来丝丝的凉意,他沉思片刻,说道,“你在进昆仑之前不是通过那张鹿角面具‘看到’了我吗?你告诉我,你看见了占据整个视线的巨大石碑,听见溪流潺潺的声音,嗅到空气中潮湿、阴冷、封闭的气息,我也给了你肯定的答案,那确实是玄圃堂深处的景象。而我那时候,正是准备带你们踏入玄圃堂的更深处。”

  “你从甬道走进玄圃堂,肯定看见了甬道两侧的壁画吧?”他问道。

  是的,聂秋记得,甬道两侧描摹的壁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悠久而厚重。

  左侧的石壁上绘着绵延不绝的漆黑火焰,怪异的野兽在被火焰烧成灰烬,显出一幅炼狱般的画面,仅仅只是看上一眼就能够让人感到心悸;而右侧的石壁则描绘着白狐,身上有血一般鲜红的纹路,月光编织成它的皮毛,流云化作它的四足,不断向甬道深处奔赴。

  现在回想起来,那只狐狸明显是白玄,而另一侧的景象则彰显了他处刑者的身份。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仔细观察过那些壁画。”望见聂秋赧然的神色,常锦煜露出了然的神情,也没有责怪他,说道,“我在玄圃堂呆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早就将那些壁画摸索得透彻了。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那些壁画,不是一笔一笔绘制成的,而是自己生长出来的。”

  至于常锦煜是如何发现这一点的,这就说来话长了。总之,他也是在玄圃堂呆了将近大半年,结果有一次偶然看见壁画的角落里竟然出现了自己的形象,常锦煜绷紧了神经,几天未睡,将这玄圃堂翻了个底朝天,这才确定,没人来过,那壁画是自己长出来的。

  “玄圃堂深处的石壁上,也绘有奇特的壁画,正是诸仙陨落的场景,不论是星宫,天庭,还是那位三青仙君,都在其中。”他说道,“壁画的尽头,是一只九尾白狐跌落云端的场景,如果在这里止住脚步,抬眼望去,便能够看见那两座石碑上镌刻着几个字——”

  从很高的地方透下来的光在石碑上肆意流淌,瀑布一样向下坠去,浇在盘桓的浮雕上,摔成碎片,填满了石碑上的文字,是一派清清朗朗的景象,有种别样的圣洁肃穆。

  左边的那座石碑上,刻着:光,风,霁,月。

  而右边的那座石碑上,文字斑驳不清,常锦煜一字一字摸索着,才知写的是什么。

  其实现在再说起来,也算不上什么秘密。

  光风霁月,玄圃堂,白玄。就这么九个字而已。

  “这之后,我其实有时间向你解释壁画这件事,不过我并没有告诉你。”常锦煜双手抱胸,那柄他途径集市时随手买下的长剑稳稳地停在他膝上,纹丝不动,“因为,当我看见那个三青仙君出现的时候,我就意识到,那些壁画所描绘的场景,不过是浮在表面的虚假。”

  那些神仙跌落云端了吗?确实是跌落云端了。常锦煜起先是以凡人的角度来思考,当然以为他们的经历无异于凡人的“死亡”,然而,他到后来才明白,这完全不是一回事。

  所以,常锦煜一开始告诉聂秋,玄圃堂是绝对安全的,后来却对此只字不提。

  “哦,对了,插一句题外话,这一年里,我身处玄圃堂,却从来没在满月之际见过兽潮。”常锦煜轻轻敲了敲剑柄,说道,“关于这一点,我已经有了答案。徐阆在你拿到鹿角面具的时候对昆仑仙君说了一句话,说的是,‘玄圃堂察觉到白玄的气息就会苏醒过来’。”

  言尽于此,聂秋也明白了,兽潮出现的真正原因在于白玄的气息——可是,为什么?

  这个疑惑没有死死地纠缠住聂秋的思绪,因为,紧接着,常锦煜又说了一段话。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跌落云端并不是象征着‘死亡’,那么,白玄究竟是否活着?他是不是已经在暗中静静地看了很长时间?”常锦煜说到这里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怔愣了片刻,半晌,才说道,“我记起,那条狐狸跌落云端……而云端之下的那块壁画,消失了。”

  那块小小的壁画确实消失了,微微凹陷,他用指尖蹭了一下,能蹭出点尘土。

  他本来以为那块壁画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脱落,现在想来,那块壁画出现的时间应该很靠后了,而甬道里的那些壁画尚且色彩明艳,这后来者,怎么可能会先一步脱落呢?

  不是脱落,常锦煜和聂秋同时想到,那块不知描绘着什么的壁画,是被取走了。

  聂秋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却能从常锦煜的描述中想象出来那个场面。

  这样诡奇的、带着几分神秘的画面,连同古怪的念头,就这样在聂秋的脑海中生了根,不论是短暂的睡梦中,还是踏过千山万水之际,他像是着了魔似的,不自觉地去想。

  就这样,五天时间匆匆而过,人间的万物逐渐向后褪去,将那座焦黑的山峰露出来。

  说来也奇怪,此前,每当聂秋试图靠近昆仑的时候,都能感觉到一股熟悉的、令人心悸的诱惑,并非他朝着山走去,而是山朝着他迎来,然而这一次,那种感觉却荡然无存。

  他自顾自地朝着山走去,而山并不答,冷眼看着,将深处的隐秘重新藏进了黑暗中。

  很快,聂秋就知道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是从何而来的了。

  不止是他,当他和常锦煜离昆仑越来越近的时候,便发觉那些顽固不灵的村民就站在村口处,呆呆地望着他们曾经居住过,而如今却无法踏入一步的村落,露出茫然的神色。

  浅青色的阵法将整个昆仑,连同山脚下的村落,彻底封闭,没人能够越过那道光芒。

  很明显,这一次,那些神仙是铁了心不让他们这些凡人干预,没有转圜的余地。

  聂秋环顾四周,村民中,有死板的,只会望着村庄唉声叹气的;有迂腐的,对着那道浅青色光芒磕头,想祈求神仙的垂怜;而那些年轻一些的村民,大概已经适应了,甚至搭建好了破旧的帐篷,架上了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锅,锅里咕噜咕噜冒着泡,不知在煮什么。

  这种情况,至少已经持续两天了,聂秋想,诸仙并非特意将他和常锦煜阻断在外。

  正当他想走过去仔细瞧那阵法的时候,目光却瞥见了一道意料之外的身影,混迹在一片树林的阴翳中,刻意和村民们保持了距离,更显得格格不入——常锦煜比他先看见,在聂秋开口之前,常锦煜已经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开口喊出了那人的姓名:“段门主?”

  那具漂亮的皮囊微微一动,红绳串成的环扣伴随着海浪般的薄纱起起伏伏。

  段鹊鲜少产生情绪波动,如今看见了聂秋和常锦煜,也并不意外,只是将手中把玩的那枚匿光令收了回去,远远看去,像是一条漆黑的蛇钻进了她袖中,“常教主,聂护法。”

  常锦煜问道:“段门主会出现在此处,恐怕不是‘巧合’二字能够解释的吧?”

  “如果你们不相信我接下来的话,那么,将它认作巧合也无妨。”段鹊轻飘飘落了地,如瀑的长发被精巧的琉璃冠冕束在脑后,在空中打了个旋,又妥帖地落回她白皙的颈间,“醉欢门所供奉的神明醒了过来,我是寻着踪迹而来的。这个理由,足够解释一切吗?”

  邪道中的邪道,醉欢门所推崇的,一直是“匿光藏芒,燃尽光明,复苏黑夜”的信条。

  聂秋只知道她们像是痴狂般的,热衷于饮血,如同饮下暴烈的鸩毒,也无所畏惧。

  那样的信条,再加上那样的行为,不会有人认为她们是正常人,大多数人,甚至包括聂秋,都以为她们所信奉的神明仅仅只是虚构的,是臆想,绝不可能真正存在于世。

  然而,段鹊分明不知晓实情,却独自来到了昆仑,这已经是最有力的证据了。

  聂秋强压住沸腾的情绪,斟酌了一番用词,问道:“敢问醉欢门所供奉的神明是?”

  段鹊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突然抬起头,望向昆仑的方向,平静无波的双眼在薄光的映照下,像是在寂静中缓慢地燃烧,而她的唇瓣动了动,说道:“正是那两位。”

  聂秋和常锦煜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才发现,也不知从何时起,天象发生了变化。

  那座焦黑的陡峭山峰,隐约成为了界限,割裂阴阳与昏晓,左侧是热烈的、放肆的、几乎要将天边烤得燃烧起来的烈日,右侧是冷静的、内敛的、将星暮作为陪衬的明月。

  一方是白日,一方是黑夜,这是绝不可能出现的景象,如今却明晃晃地摆在了面前。

  而段鹊口中的“神明”,指的正是那位象征着烈日的武筝,和象征着明月的柳南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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