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小说网 > 都市 > 《权宦为我点朱砂免费无删+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第15章 殿下好眠
扶欢做了好几夜的噩梦,她没有真正见到西六所那些嫔妃身后的模样,可是脑中却自行给她补全了画面,一条条白绫裹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是彻夜不能安眠的画面。
第二日扶欢就烧了起来,额头上滚烫的一片,连带着脸上都显得嫣红。她没有声张,只叫晴晚去太医院要了治风寒的草药过来,煎了一碗喝下。父皇还在停灵,她这时候病了不像话。
英华殿还是一样,梵音阵阵,里头白幔染上了点点黄灰色的痕迹,是香灰还是焚纸的残留,已然分辨不清。晴晚忧心她,发着热,再在英华殿里跪上一天,只怕第二日就要倒下。
扶欢自己却觉得没什么,只是额头发热,并不觉得难受。
今日殿里除了站班的宫女太监,还有诵经的和尚,守在灵前的也只有扶欢。燕重殷守了一夜,已去偏殿休息,本来应该还有三皇兄,只是父皇在时圈禁了他,去了之后,轮到燕重殷即将即位,也没有放这位皇兄出来。
甚至连灵前祭拜也不肯让他来上一趟。
宫女捧来了一卷金刚经,扶欢接过,垂眸诵读。她的父皇在箦床上,用白绸裹着,扶欢看不清面貌,只能看到箦床上臃肿地隆起。待大敛过后,就要进到帝陵里,从此是真正的阴阳两隔。
手上的经卷湿润了一块,扶欢拿帕子抹了抹眼,再次低声颂念起来。只是在一卷颂完之后,有了一点空当,想起了昨日的那些妃嫔。她们不比皇帝,孤身在宫里,便是殉葬后也是没有人能在她们的灵前诵经。
按理说她本来不该同情,甚至那些嫔妃殉葬,她应该感到高兴。为父皇殉葬,陪葬帝陵,是终身的荣耀,她也不必担心父皇在地下孤独,有那么多人伺候父皇,便是到了地下,也是舒适的。
父皇尊贵了一生,死后的尊荣不能没有。
可是扶欢却缺失了那块情绪,甚至觉得难过。
人死灯灭,何必为了一人要结束那么多条人命,即便那人是她的父皇。可是这么想着,又觉得自己不孝到了极点。
扶欢闭了闭眼,将一卷经书翻过。
或许,她会那么的不平,那么的难受,是想到了自己。
虽说是公主,但是她同那些嫔妃实质上又有什么不同呢,身上的荣辱都系于帝王家。今日受胁迫的是他们,那么明日受胁迫的会不会是自己?
梵音在耳边流水般淌过,日头渐渐偏低,连英华殿内飘散的白纸都沾染上昏黄的色泽。扶欢摸了摸额头,还是有点热,但与早起时相差不多,想是这病症不会坏下去,应该会慢慢好起来。
守灵极耗力气,国丧期间不能食荤腥,膳食都素淡的很,若是身子不康健的人,这么一场结结实实地守下来,只怕身子会出大状况。但是这宫中谁会叫这些主子倒下来,规矩死板,人却不能死板。
晴晚一方帕子里包着糕点,都是御膳房精心做出来的小食,她悄悄递到扶欢眼下,小声道:“殿下用点吧,日头才偏下,还有好长一段时候。”
扶欢摇了摇头,道:“收起来吧,我没有胃口。”
她属实没有胃口,这一日跪下来,虽然累点,但也不是不能撑住。况且这一遭,是为人子女的最后一点孝心了。
扶欢不动,晴晚没有办法,只能把那一帕子糕点收起来。
诵经的时候,时间流淌得不知不觉,扶欢再翻过一卷,英华殿里已经燃起了蜡烛。白色的蜡烛,个个都有小臂那么粗细,一气地点亮了,照得整座殿堂如白昼一般,一时竟也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也许只有越来越重的寒气才能让人感知到时间吧。
英华殿的诵经声不绝,殿里的和尚哪敢怠慢,一日一日诵经下来,盼佑大行皇帝前路平坦。有一片素白的衣角在她身侧行过,扶欢以为是她的五皇兄,可那人对她躬身行礼,用一把清嘉的嗓子唤她殿下。
慕卿的声音不重,但在这绵绵的梵音中,却能让她听得清晰。
“时辰到了,臣来送殿下去歇息。”
扶欢看了看这英华殿,往日那么空旷的宫殿,进来了那许多的宫人,还有诵经的和尚,倒也觉得有几分拥挤了。
她点点头,慕卿亲自扶着扶欢起来。跪久了,不能猛地一下站起来,那样会头晕目眩,反倒会一头栽倒下去。慕卿轻声让她慢点,扶欢也是缓缓地起来,可是即便这样了,起来是眼前几乎是一片全然的黑,仿佛在下一刻,她就要晕厥过去。
慕卿见到她脸色不对,身子还轻微地晃了两下,他原先托着扶欢的手臂力道实了几分。几层锦绣下,那一截手臂却是伶仃的细弱。他的眼睫压下来,里头沉敛了一片浓黑。
“殿下?”扶欢听到慕卿的声音,那声音如果不加上感情,是单寒的质地,此刻却染上了几分忧心。
她闭了闭眼,又睁开,仿佛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异样,垂眼道:“走吧。”
此时的宫灯也是素色的,白得透明,没有一点花纹在,前头的小太监拿着这宫灯,明明的亮光映照在这夜色下。慕卿扶着她,静默无声地走在这甬道里。他靛青色的琵琶袖在素服下,仿佛将这素色的衣袖也衬得颜色更深重了点,可是他的手,却还是一样的色泽,甚至比身上的素服更白。
扶欢想,好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过慕卿,他这样扶着自己走路,竟也感觉到了陌生。
确实是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好几年前,齐王就要了慕卿过去,她的毓秀宫就再也不是慕卿做掌事太监了,后来慕卿入了司礼监,她和慕卿才偶有见面,但仔细数来,也不过寥寥几次,一只手就能数得尽了。
这般想法在脑中盘桓了一会,就散去了。
英华殿离扶欢的毓秀宫不远,只是几步路的功夫,扶欢就见到毓秀宫的门楣。她收回手,颔首叫了慕卿的名字。
“慕卿。”这个两个字唇舌念出来,是微笑的模样,扶欢没有察觉,只是颔首,道多谢。
她身后带着宫人,进去了毓秀宫。慕卿在原地,深深地,深深地垂下头。
“殿下好眠。”他道。
后一日守灵前,毓秀宫先是到了一位太医,是常为扶欢请平安脉的周太医。
“慕秉笔担心殿下玉体违和,请臣为殿下请脉。”
扶欢抬手道:“我无事,父皇大殓后再请太医诊脉也可。”
只是昨夜又是一场噩梦,扶欢看起来着实疲惫,不过守灵了这么多天,谁又能是一副安好的样子。公主不愿看脉,周太医无法,只能应是。
去往英华殿的路上,扶欢抬手碰了碰自己的额头,好像是没有昨日那么热了。
比之先皇丧仪更重要的,便是下一任皇帝的登基。国不可一日无君,正德帝的最后一道圣旨,便是让齐王继位,因而大殓过后,棺椁移往帝陵,皇帝的登基大典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
那是春日正盛的时候,红墙上的桃花枝早缀满了沉甸甸的花,是一种不合时宜的美艳。
扶欢在毓秀宫中,她将人全都打发干净,独留自己在长廊上,看红墙绿瓦,还有这盛盛的桃花。
在浓绿树荫下,还有一架秋千,是大行皇帝在扶欢幼时为她搭建的,那个时候,扶欢的母妃还在。
廊庑下,她将双膝并起,把头埋在膝盖中。
父皇也走了,现在,她是不是真正算得上孤家寡人了。
毓秀宫在此时显得静谧,宫人不在她跟前,只有风动叶拂的簌簌声,还有——扶欢抬起眼,见到慕卿站在她面前。
大行皇帝的孝期还在,便是新帝登基,宫中人身上的那身孝服也脱不去。慕卿是个很奇怪的人,旁的太监,哪怕再有权势,终年侍奉人的那种卑躬屈膝感始终如影随形。但是慕卿没有,即便他低头弯腰为她拾起散落的裙摆,也有松竹般的韧性。
扶欢就这样坐着,看了一眼慕卿后又垂下眼,道:“我吩咐过不许打搅。”
慕卿颔首,向扶欢行礼:“臣莽撞而来,望殿下恕罪。”
扶欢没有出声,她依旧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在长廊下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在那么大的毓秀宫里,她其实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扶欢这样静默,没有叫慕卿起来,慕卿竟也就这么跪着,不为自己辩解一二句。
这宫殿又恢复了刚刚的寂静。
宫墙上那盛盛的桃花仿佛终于承受不住枝头的重量,春光一样妩媚的花瓣借着风落下,扶欢转过头,有一片花瓣顺着她的发落下,飘飘摇摇地,落在了慕卿的身侧。
扶欢扶着廊下的栏柱站起来,慢慢地走到慕卿面前,向他伸出手。
“方才是我心情不好,让秉笔跪了这么长时间。”
慕卿微微直起身,只是眼还垂着。
“臣本就是殿下的奴才。”他的姿态,无比恭谨和顺。
扶欢收回了手,恍惚中,她好像看到慕卿抬起了眼,只是再仔细看去,他还是那样恭谨地跪着。她让他起身,问道:“是皇兄让你过来吗?”
慕卿道:“陛下得了两支上好的长白参,一只送去了慈宁宫,另一支让臣带来给殿下。”
让慕卿特地送来,想来这参也是不可多得的。扶欢颔首:“替我转告皇兄,多谢关心。皇兄近日事多,也要当心身子,如今大业家国,全系于他一人身上。”
“前朝能臣武将良多,可为陛下分忧。倒是殿下——”慕卿稍稍撩起眼皮,目光克制地看了扶欢一眼,“殿下的脸色不是很好。”
扶欢碰了碰脸:“许是没休息好。”
到了这一句,她应该是停下的,但是不知为何,她却多加了一句:“这些时日一直在做噩梦。”
慕卿是大行皇帝特地指派给她的,论侍奉她最久的,慕卿比晴晚的时日还要长。即便这几年不常见,可对于他,扶欢仍是信任的。
“殿下做了什么噩梦。”慕卿轻轻的,声调柔和地问道。
“……我梦到西六所。”扶欢说,“我总是梦到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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