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到达五楼, 舒意裹紧了身上的外套, 低着头从人群中挤出来。

　　比起其他病区, 这一楼要清冷得多，也因此，舒意一抬眼, 就看见了垂着头坐在走廊休息椅上的沈晏川。

　　逆着光, 他的身影看起来要格外显得单薄, 就算套着厚实的外套, 也一点儿看不出臃肿。

　　舒意慢慢走上前去, 还没到可以探视的时间，ICU病房的门紧闭着。

　　门上嵌了一小块玻璃，舒意踮起脚, 扒拉着往里望。这个角度, 只能看清病床上躺着的人，纸一样脆弱，陷在白色被褥里, 只有呼吸机上不断泛起的白雾尚且还能证明这个人仍有生机。

　　“医生说，现在的情况还算稳定。”

　　身后贴来一具热源，声音有点儿隔着布料的闷。

　　舒意顺着耳边传来的热气回过身, 轻轻靠在沈晏川肩上，感受到有接触的那一小片躯体似乎微微震了一下。

　　“辛苦你了。”她的头抵着他的肩，蹭来蹭去，又长舒口气，真心实意地道谢。

　　沈晏川伸出手, 犹豫两秒，还是落在了身前人的头顶，又轻又缓地摩挲片刻，怄气般道：“你不要撒娇，我还在生气。”

　　听了这话，舒意没忍住，嘴角荡出一点点笑意：“为什么呀？”

　　她抬起头，对上沈晏川的眼睛，又问一遍：“为什么生气呀？”

　　沈晏川目光深深地盯着眼前这个一脸促狭，似乎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在意的人，喉头微动。

　　下一秒，舒意“嗷嗷”叫着从沈晏川怀里逃出来。

　　她捂着被沈晏川狠狠咬过一口的脸颊，警惕地盯着似乎要上前一步的沈晏川，“你想干嘛？”

　　沈晏川向前一步，眼瞧着舒意几乎快要退到墙沿，又气又无奈，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回病房。”

　　舒意本就是特意来寻他，听见他这么说，自然举双手赞同。

　　两个人刚一回病房，沈晏川就将舒意塞回了床上，将她裹得严严实实，“还生着病，就到处乱跑，再晕倒怎么办？”

　　舒意双手都被他塞进被子里，包得像具木乃伊，一双眼滴溜溜地随着他的动作转动，听见这话，忍不住回嘴道：“还不是为了去找你——再说，就算晕倒，你不也接住我了吗？”

　　沈晏川拉出凳子的手顿了一下，心口软软地，像是被撞了一下，他看了看舒意，她乖乖躺在床上，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盯住他。

　　他单手握拳，虚虚掩在唇边，咳了一声，才继续恍若无事发生地抽出床边的小矮凳，坐了下去。

　　这个高度，倒是让他可以直接对上躺在床上侧着头的舒意的眼睛。

　　他将手从被子下探进去，摸索着握住舒意的左手，将那只尚且冰凉的手包在掌心，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权当惩罚她刚才的口无遮拦，“不要乱说，你不会再晕倒了。”

　　“对对对。”舒意笑弯了眼，嘴里跟着附和，被他握住的手却暗自作怪，在他掌心里划来划去。

　　“所以……”停顿两秒，舒意瞅着空开口：“你是生气了吧？为什么生气啊？”

　　沈晏川捏住她作乱的手，顺着她的指节一遍遍描摹，看见她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心里升腾起一点说不出的感觉。

　　“说呀。”舒意晃晃他的手，软声催促。

　　“我没有生气。”沈晏川抿抿嘴，温顺道。

　　“骗人，”舒意飞快接口，“我知道你不开心，为什么？因为顾凡吗？”

　　她绞尽脑汁想了一圈，最后只得将怀疑的目光指向微博上沸沸扬扬的关于她和顾凡的那点儿绯闻。

　　“顾凡？”沈晏川在嘴里细细把这两个字咀嚼一遍，像是才想起有这么个人似的，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道：“也是，也不是。”

　　“……那你不要说了。”

　　舒意将手抽出来，翻一个身，徒留个背影对着沈晏川。

　　脾气还挺大。

　　沈晏川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他抬眼，对上舒意的发旋儿，仿佛能从那一小点儿白色中看见舒意气鼓鼓的表情。

　　病床一侧的床褥塌陷下去一块，身后有具温热的身躯依偎过来。

　　舒意闭着眼，不动声色，身体却悄悄挪动几分，好给挤上床来的沈晏川腾出点儿位置。

　　那床本就狭窄，逼仄，叫沈晏川一挤，更是没有半分腾挪转身的余地，他紧紧挨靠着她，一呼一吸间的气息牢牢笼罩着舒意，绵长又安定。

　　耳边是他的鼻息，舒意不自在地扭了扭头。

　　“别动。”沈晏川轻声说着，一只手臂横过来，搭在她腰上，将她往自己怀里又带近几分，凑得更近，“我就躺一会儿，马上就要走了。”

　　“什么时候？”

　　沉默半晌，舒意还是没忍住问出声来。

　　果不其然换来身后一声轻笑。

　　沈晏川手上使力，舒意顺着他，翻过身来，整个人挤进他怀里，仰着脸看他：“什么时候走？”

　　她素着张脸，皮肤却白皙得犯规，看着他的眼睛亮闪闪。沈晏川喉头微动，俯下头，在她眼睑上轻轻啄了一口。

　　“再过两个小时。”沈晏川喟叹一声，将她抱得更紧，“晚上还有一档节目要录，明天还有个广告拍摄。”

　　舒意默默点头，伸出手，摸了把他蓬松柔软的头发，“辛苦了。”

　　“舒意，”沈晏川由着她的手拨弄自己的头发，盯住她的眼睛，严肃道：“答应我，以后不管有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我不想再从别的地方了解到关于你的消息。”

　　他的口气过于认真，舒意停了作乱的手，迎上他的视线，在他逼问般的眼神里，乖乖点了点头。

　　沈晏川奖励般在她脸颊落下一个轻吻。

　　“你就是因为这个跟我生气？！”

　　舒意眼珠一转，反应过来，禁不住高声叫喊出来。

　　“我没有跟你生气。”沈晏川否认。

　　空气里有一瞬间陷入安静，舒意瞪大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沈晏川，像是要从他脸上读出他的内心。

　　沈晏川伸出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静了静，才道：“我是在生自己的气。”

　　“气我自己不能给你安全感，才让你每次无论出什么事都第一时间只想着依靠自己；气我不能光明正大公开和你的关系，让你平白受了那么多委屈；说来说去，都是我不好，如果我足够好，你就不会什么都瞒着我。”

　　舒意被他愈来愈低沉的语气刺痛一瞬，着急忙慌地挣脱他捂住自己眼睛的手，对上他沉静眼眸的瞬间，原本想要争辩的，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没有瞒着你。”到最后，她也只是心虚地辩解一句，是连自己都无法信服的气弱。

　　“没关系，”沈晏川温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头，“我会帮你解决的，迟早有一天，我会变成你的依靠。”

　　会成为那个，无论你出了什么事，都会第一时间想要和我分享的坚实后盾。

　　在爱人的身边，时间都会变短。

　　舒意觉得还什么都没做，苏旭已经敲门，提醒沈晏川该走了。

　　“注意身体，不要奶奶还没好，你就先倒了。”

　　沈晏川从病床上爬起来，一边整理皱皱巴巴的衣服，一边不忘记对着舒意不停叮嘱。

　　“好了好了，知道了。”舒意嘴里应承着，顺势跪在床上，伸出手来帮他整理乱糟糟的头发。

　　几根碎发翘起来，树杈一样直挺挺耸着，她要用一点儿力气才能把它压下去。

　　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有一点恍惚的感觉：啊，这个人，现在是属于她的，对着她，他才会露出这样不加修饰的生活化的一面。

　　不像精修照片里那样精致到头发丝都挑不出错处，也不会像参加节目那样带着刻意的武装，是完完全全松弛的，烟火气的。

　　是她的。

　　沈晏川捉住她的手，“有任何事情，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舒意的眼神飘忽一瞬，老脸一红，挣开他的手，道：“知道了。”

　　她想再跟他说些什么，想了想，还是闭了嘴，只直起身，在他嘴角边轻轻落下一吻。

　　这片刻相聚，也是偷来的欢愉，下一次再见面，又不知何时。

　　风从未关进的窗透进来，带着凉丝丝的味道，病房门也被吹得“吱呀”一声。

　　舒意下意识朝病房门看一眼，似乎觉得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怎么了？”沈晏川注意到她的眼神，跟着回头看。

　　病房门敞着一条小缝，隐约能看见外面来来去去的医护人员。

　　舒意摇头，“没事。”

　　只是不知是不是她过于敏感，总觉得方才从门缝那里，似乎总有一个镜头对着他们。

　　“快走吧，不然真的来不及了。”她出声催促，又从床头拿过口罩和帽子，一一给他戴好。

　　沈晏川倒也配合，人偶般动也不动，双眼紧紧盯着她。

　　舒意捯饬完，自己先笑了，口罩严严实实将沈晏川的脸遮了泰半，线帽又被她拉到了眉上寸许，露出来的皮肤只怕两根手指就能挡完。

　　她胡乱将他外套的帽子又扣上来，眼珠一转，从床头柜里取出自己的围巾。

　　好在她的围巾是藏蓝色，出现在他身上也不显突兀。

　　“我走了。”

　　沈晏川认真看着她，声音隔了口罩，有些闷，又有些不真切的遥远。

　　舒意点头。

　　沈晏川深吸一口气，蓦地凑上来，拉下口罩，准确又快速地在她嘴唇上啄了口，“等我。”

　　没等舒意回答，他已经将口罩戴了回去，风一样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