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方便工作，真纪独自租住的公寓就在医院附近，开车10分钟就能到。附近还有一个挺大的连锁超市，日常购物需求都能满足，是栋既便利又安全的公寓。

　　车在公寓楼门前缓缓停下，手冢熄灭引擎，侧过脸来看了看身旁坐着的人。

　　这一眼非常短暂，短暂到真纪甚至没能分辨出他这一眼中的含义。

　　到底是询问，是催促，还是别的什么，她来不及捕捉，也没这个余裕来思考，只是顺着对方的目光解开了安全带，打开车门下车。

　　手冢就提了刚才在附近的连锁超市顺路买的食物跟她一起刷卡进门，坐上电梯，两人一句话也没说，却又好像商量好了一样。

　　直到掏出钥匙开门，站在玄关换鞋的时候，真纪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什么时候邀请手冢上楼了吗？

　　可是当看到对方那张从容不迫的脸，那上面理所当然的表情又让她没能问出这句话来。

　　她目送着对方走进客厅的背影，半晌，垂下头自失地笑了笑。

　　真是乱七八糟的一天。

　　真是莫名其妙的相遇。

　　不是没感觉到真纪的疑虑，但是最终她什么话也没说，手冢悄悄松了口气。

　　最初，他其实并没有打算在第一次就进真纪的家门。

　　虽然以前也不是去过对方家里。

　　但是不管怎么说，已经好几年都没见过，他们如今的关系也可能并不适合一下子走得太近。

　　所以原本，他只是打算和真纪不带任何目的性地聊聊天而已。

　　但她加班到很晚，又一副精疲力竭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这种情况下手冢当然不可能再占用真纪难得的休息时间。不过都多少年过去了，她还是一忙起来就把自己的日子过得一团糟，虽说也有客观迫不得已的因素在内，但长此以往，可想而知身体也绝对受不了。

　　他们是为了共同进步而没有继续交往，又不是因为不喜欢了才分手，所以他理所当然不是不关心她。看真纪用脑过度连基本的思考也几乎要暂停的样子，怎么能叫人看得下眼去？

　　“你休息会儿吧，晚饭好了我叫你。”真纪瞪大了眼睛看着显得极其自然、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作了什么了不得发言的手冢，半晌，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弯了弯嘴角。

　　“好啊。”她答应得有些轻快，目光跟着身材高挑、面容英俊的男人扫进厨房。“那就拜托了？”

　　以前，手冢在真纪家里也进过厨房，那时候真纪就觉得，挺拔冷峻的男生跟充满烟火气的料理台有种奇异的契合感，15岁的她甚至还隐隐生出过“和这样的人组成家庭会很幸福”这种遥远的妄念。

　　这几年在国外念书，英国作为举世闻名的“黑暗料理”之乡，如果不自己下厨，外食和超市速食绝对是对味蕾的折磨。但她课业紧、工作多，并没有多少精力分给烹饪，吃饭对她而言都快变成维持基本生活能量的一种极简流程。如果不是闺蜜夏帆时不时投喂，真纪只可能忍着难吃和速食外卖为伍。

　　需要她付出精力做好的事情有太多，这其中并不包括好好烹饪符合自己胃口的精美料理。

　　那时候，她其实并没有觉得很难熬。

　　周围的同学、甚至包括导师，做实验、上手术的时候也往往都是如此凑合，忍足尽管有包揽后勤的女朋友，可作为医学狗，他就算再怎么游刃有余，泡在图书馆和实验室的时间也显著地多于悠闲约会的时光。

　　再挑剔的人，在极端的时间压缩下，似乎都没有余裕、也没有精力去考虑衣食住行到底是否舒适的问题。

　　真纪也已经很久都没有感受过一个人居住的地方出现第二个人的气息。这个人还是沉默却温柔的，令她独自坚强了多年的心突然有点受不住这种关切。

　　她默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右手支着扶手，轻轻撑着额角，歪着头看手冢站在厨房里的背影。

　　11年过去了，他长高了不少，以前她平视可以看到他的下巴，如今只能看到他干净的衣领了。少年时代手冢挺拔清瘦，身高在同龄人中不算矮，但体重始终都涨不上去，在一群动不动就把墙壁凿个洞的怪力选手们中间，他的打法始终是偏技巧性的，并没有那种夸张到近乎科幻的力量感。

　　那时他手臂的伤势也多是因此而来——少年时期的身体没有完全长成，骨骼和肌肉的力量都不足以负担他那样大强度地使用自己的身体。

　　这些年，随着年龄的增长，成年男性的骨骼无论是力量还是稳定性都不是少年时期可比的，再加上经受多年职业教练的专业指导，训练量成倍的慢慢加上去，以及随着比赛经验的丰富，他对于如何高效、省力地让身体发挥最大的作用已经得心应手，即便如今一年到头几乎都是高强度的体能消耗，身体也不会再出问题了。

　　站在料理台前低着头认真处理食材的男人宽肩窄腰，双腿修长，微微挽起的袖子下露出肌肉紧实的小臂，侧脸透出的神情专注而安静。

　　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和一点不为人知的傲慢，成年男人无论是严肃冷淡还是稳重寡言，似乎都成了一种别样的性感。

　　也许是家庭教育和常年生活环境的共同影响，在手冢身上，有着传统昭和男儿充满担当、追逐理想的热血冲动，也有着德国男性严谨疏离、克己复礼的理性秩序。明明是两种不相容的特质，放在同一个人身上却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念书的时候，学院里的美国女孩常常为英伦绅士的一丝不苟和优雅禁欲吸引，但在真纪眼里，英国男人的过于礼貌刻板有时候会让事情简单复杂化。

　　虽然在不熟悉的外人眼里，大约也会觉得手冢格外注重规则和纪律，但其实真纪知道，他很多时候只是让事情看起来显得很规矩罢了。

　　就像多年前，基地的教练让他写检讨，他一边分心一边应付，还写得一本正经头头是道。

　　回忆起这么多过去，不自觉地开始想了许多关于手冢的事之后，真纪才恍然意识到，其实，她一直都是很喜欢他的。

　　比她自己以为的还要更多。

　　过去是，现在也依然如此。

　　虽然这些年间她一直表现得似乎很镇定、很有分寸，在偶尔联系的时候也似乎并不觉得她有多么急切和期待，但那也许，只是她学会了把自己的喜爱藏在电话的另一端，隐没在邮件背后那远隔万里的网线后。

　　到了这个时候，真纪又暗自觉得庆幸。

　　如果当年没有分开，大概，在她学业很辛苦、工作很忙碌的时候，心里总会有或多或少的软弱。想去找他、想去见他，想给自己一个停下来的借口——也许会是要去看他重要的大满贯决赛或是别的什么理由。

　　总之，一定会比如今容易感到疲倦。

　　因为，现在，她隔着玻璃门看着厨房里认真而安静的男人，心里却觉得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柔软和想要依靠。

　　手冢端着盘子放在餐厅的小桌上，回转身来叫真纪。

　　蛋包饭的香气在不大的餐厅里散开，勾得早就饥肠辘辘的胃又发出一声渴望的悲鸣。

　　丢脸丢多了，也就习惯了。真纪木着一张脸走到餐桌旁，拿起筷子。

　　煎成金黄色的蛋皮上淋了一些细细的番茄酱，旁边的玻璃碗里用新鲜的罗马生菜、紫甘蓝和苦苣拌了一份沙拉，淋上了油醋汁，热气腾腾的味噌汤盛在一个木碗里，碗边搭着一把小木勺。

　　营养和能量都足够的一顿简餐。

　　没想到这个人以前还吐槽过看着视频学做料理并不那么容易，现在做出来的饭却很能看得过去嘛！

　　学习能力强也要体现在家政方面吗？

　　“唔……好吃！”刚出锅的蛋包饭还有点烫，淋了番茄酱的蛋皮泛着恰到好处的酸甜，颗粒分明的炒饭里还包裹着紧实的鸡腿肉、新鲜的香菇粒、翠绿的青豆和有点甜的胡萝卜丁。真纪口齿不清地发出一声赞叹，冲对面的男人竖了竖大拇指。

　　虽然作为重逢的日子，有点心情复杂，但快要饿扁了的人在食物面前，没有尊严。

　　真纪满足得眉眼弯弯。

　　以前从没见真纪吃东西吃得这么认真过。她总是细嚼慢咽的，食量也很小，通常他都没见她动几筷子就说饱了。他们在外面的时候，她也很少会买需要用手拿着吃的零食，那些女孩子很喜欢的可乐饼、苹果糖、冰激凌筒什么的，她从来没吃过。

　　手冢一度以为真纪对食物没什么太大的兴趣，也不爱吃零食，直到有一次他无意中看见她和水树夏帆凑在一起剪视频。两人面前的电脑桌上摊满了各种各样开了袋的零食，薯片、威化、松饼、小蛋糕、奶糖、肉脯还有饮料，两个女生像胃里有个无底洞一样分享得不亦乐乎，看表情似乎还挺意犹未尽的样子。

　　他是不太清楚为什么真纪在他面前的时候提都没提过一句类似的话题，当然这个疑问后来也就随着时间渐渐沉淀下去，手冢始终也没能问出来。此刻看着真纪微微眯起了眼睛，很容易满足的样子，他突然觉得这样像小松鼠一样的真纪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