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两个人身体再亲密，也不能再回到以前无话不说的时候。

　　如果这就是让她放下手机的代价，宁乐宁愿程欢一直是那个没心没肺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少女--尽管大家都明白，这一点也不现实。

　　程欢抽了抽鼻子：“嗯，今天在公司的时候没怎么做。”说完她自然而然地环上了宁乐的腰，“宁老师让我抱一会。”

　　宁乐犹豫再三，才听见自己结结巴巴地问：“今天…怎么了？”等了好一会，程欢都没说话。

　　正当宁乐心里暗暗骂自己语言冒失，以为她不会再开口的时候，程欢忽然闷闷地说：“我一个同事被辞退了。”

　　“嗯…”宁乐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跟她关系很好吗？因为她要离开所以觉得很难过？”

　　程欢摇了摇头，“不是，她一直都在难为我。”

　　宁乐知道他预想中的最坏的结果已经发生了，他的一声叹息从喉咙里涌上来，融化在舌尖。

　　他温柔地摸了摸程欢的头：“不是你的错。”

　　正当他以为程欢会再多说一点关于被辞退同事的情况的时候，她却话音一转，“宁老师，其实我今天都没有打卡单词，也没有在软件上做政治题，回来之后我翻了几页专业书，也发现自己根本看不进去。”

　　“可能是闷头走了太久，我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没什么意义。”

　　她笑了一下，是宁乐从来没见过的一种冷清却又极富魅力的笑容。

　　“宁老师我错了，还记得原先我问过一次什么虚头巴脑的意义之类的，你还跟我好声好气地探讨--我倒好，说你是闲的蛋疼。”

　　宁乐刚想说话，程欢又抬头看了宁乐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宁老师，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考研究生吗？”程欢问。

　　宁乐：“工作上需要吗？”

　　程欢笑着摇了摇头，“我觉得我挺小心眼的。有一次我在上厕所，厕所外面有我两个同事说到了我，其中一个就是这个被辞退的同事。”

　　宁乐心里酸涩得说不话来。

　　“没错，肯定就是电视剧里常演的那样。她们说我一个普本竟然能进来，说我是关系户，说我没能力。反正还挺好猜的。”

　　“我当时一句话没说，就从她们面前走过去了。回到家我又看见你，我心想这个学历可能真还有点用--至少有了估计能更让人看得起一点。”

　　“但是现在，”程欢说，“我真的觉得一切很没意思。我考上了研究生又怎么样，要害更多的同事被辞退吗？早知道当初结果是这样，我就不呆在这里--我就算当一辈子咸鱼又怎样，没有危害社会已经是我最大的贡献了。”

　　其实程欢刚说出“同事被辞退”的时候，宁乐已经把前因后果估摸得差不多了。他直视着程欢的眼睛：“不是这样的。你忘记了吗？你那天刚告诉我生活只能往前看的。而且，你当时之所以会留下，不是因为我吗？”

　　宁乐的话很平静，却也很残忍。“不管重来多少次，你还是会选择留在这里的。这不是你的错。”

　　程欢静静地抱了宁乐好一会，把眼泪都抹到宁乐T恤上了。

　　很久之后，程欢才若无其事地说：“不好意思啊，今天有点情绪上头。”

　　宁乐：“不客气呢大橙子。”

　　程欢好气又好笑地看了宁乐一眼，“你在跟我装腔作势？”

　　宁乐觉得自己很无辜：“明明是你先开始的。”说完又想了想，“要不今天休息一天吧？明天急需的工作先处理完，书就先别看了。”

　　程欢：“那可不行。有些事情一旦开了个头，后来根本就遏制不住了。”宁乐点头表示赞同，但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一直红到耳根。

　　程欢看了他一眼，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比较令人玩味，急忙悬崖勒马：“喂，我跟你说正经的。”

　　宁乐：“我不叫喂…”

　　程欢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意识到宁乐在什么的时候也没忍住，绽放了一个极真心又极灿烂的笑容。

　　宁乐的确有意在逗程欢，但这会也有些恍惚，他希望他的小女孩能够一直笑得这么开怀。

　　“都多久了你竟然还记得…我是说，放弃这东西简直是万恶之源，一旦我放弃第一天，后面就会有无数天在等着我。”

　　宁乐凝重地点了点头。“所以现在鸡汤已经开始在煮了吗？”

　　程欢嗤笑着踢了宁乐一脚。“你话怎么这么多？我说真的。拖延也好，知难而退也罢，都是人本性在作怪，做不到完全情有可原，没什么可责怪的。”

　　宁乐略有沉吟：“我在等你的‘但是’。”

　　程欢推了宁乐一把，笑着埋怨他，“你走，你走啊！我没法跟你这种人沟通了。”

　　宁乐侧头吻上程欢的额头，一触即收。

　　“你不说我说。但是一旦坚持下来的话，等度过这段不太明朗的岁月，再回头望的时候，会觉得异常满足。况且，大部分事情坚持下去结果一定会很好，这又反过来形成一个正向的反馈机制--只要坚持下来，就会有光明灿烂的未来。”

　　“下次再遇到困难的时候，就会想，那样难的事情我都坚持下来了，只要我愿意，这世上还会有多少事情是我做不到的呢？请示大橙子老板，我说得可还合您心意？”

　　程欢收回视线看着电脑，“凑合吧。就是一点，我可不敢您这个‘天才’比肩--还这个世上有多少事情，至少现在让我爬个珠穆朗玛峰就能要我命。我知道自己是个普通人，尽力而为就足够我用一辈子参透啦。”

　　晚上睡觉之前，程欢已经瘫倒在了书本上。宁乐又抱她回了床上。

　　他把程欢打横抱在身上，程欢突然呢喃了一句，“对不起…”宁乐心想我成天抱你回床上不应该是“谢谢你”么？

　　但是两秒钟迅速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指向对象，不是他。

　　常言说“性格决定命运”，程欢也是这样。所以宁乐知道程欢必然会走上这样一条路，他一直以来确实只起了催化剂的作用。

　　他帮助程欢在最迷茫的时期认识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并且在转型期面对成千上万条路犹豫不决时，又歪打正着地替她指明了自己要走的那条。

　　但程欢骨子里的坚韧才是一直支撑她前行的根源。如果他真是她的灯，那么在他离开那段时间里，程欢就会变得毫无方向。

　　可是她不仅没有，生活得有滋有味，还一改自己随和的性子，学会了自己出恶气。

　　不管是因为什么，她同事被辞退或许跟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然程欢不可能如此伤心--尽管这结果绝对不是她想要的。

　　程欢如果一直做个人畜无害的“老好人”，那她就没办法像她在最后一场谢畅面试时所回答的“证明自己”。

　　生活有些时候，的确像程欢现在所遭遇的这样，往哪里走都是死胡同。看似好像守住了初心，其实已经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最糟糕的是，这还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这句话才永远是真理。

　　宁乐看了一会程欢微蹙着眉头的脸，月光映得他的脸格外清冷。

　　他替程欢盖上被子，“宝宝晚安。”

　　*

　　第二天程欢上班的时候碰见了童菲。

　　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没想到自己跟童菲对视的时候竟然脸不红心不跳，无论是表面还是内心都平静得如同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

　　也许是一夜过去终于从过激中回复过来，也许是申洁和宁乐一直有意无意地在强调“不是你的错”。

　　童菲看见程欢的时候眼睛几乎没瞪出来，她几乎是立刻抓住了程欢：“现在你开心了？”

　　程欢倒很从容地抽出了自己的手：“为什么不？”

　　童菲喃喃说：“我早该知道，得罪你，没有好下场…”

　　程欢冷冷地看她一眼，“不是因为我，如果你自己平时做事问心无愧，谁会辞退你？”

　　“你多问心无愧啊，”童菲突然疯狂地笑了起来，好像程欢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你知道我这样狼狈地被辞退，再找工作会多困难吗？”

　　程欢：“与我无关。”

　　童菲：“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一看见你就讨厌你吗？”按照以前程欢的玻璃心性格，肯定是要大家都爱我才正常，讨厌我，不存在的。

　　有一个人讨厌自己恨不得伤心一年，但是此时却不能够了。

　　因为工作之后看不上她的人呈直线上升，程欢再像以前这种活法那一辈子都不够用了。

　　现在，程欢觉得喜欢和讨厌这种事情可能压根不需要原因，你讨厌我，是你不正常。而讨人喜欢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而每个人都喜欢，更是犹如天方夜谭一般。

　　童菲盯着她的眼睛，“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讨厌你吗？”

　　程欢转过头来，梗了梗脖子，“不感兴趣。”她知道自己越显得不感兴趣童菲就越会说。

　　“你知道有种人是嘴上仁义道德却满肚子的男盗女娼么？”童菲说。

　　程欢没忍住笑得有点真切，她是真没想到童菲竟然还知道这种话。

　　“你现在当然可以笑了，”童菲愤愤不平，“毕竟留在这里的是你，而我，将无处可去。我当时第一眼在公司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不自在，虽然你不比任何人强，说话也谦逊有礼貌，但是我知道，其实你根本没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对不对，你凭什么？！凭你有谢畅当靠山么？！”

　　程欢却岔开了这个话题，“童菲你觉得自己漂亮吗？”

　　童菲鼻子重重“哼”了一声，冷笑看她，没说话。

　　程欢似乎在自说自话：“那你觉得我漂亮吗？”

　　童菲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程欢就先说，“好相貌是一种珍贵资源，但不是稀缺资源。我们不可能永远年轻，但是永远都会有人年轻。你把年轻当本钱，把傲慢当姿态，这就是我看不起你的原因。”

　　无知和弱小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注1】程欢越工作越觉得，其实这个社会也是照不进一丝光亮的黑暗森林，而漂亮却不够聪明的女人，也像点燃了一堆篝火还在还在高喊着我在这儿的无知孩子。【注2】得到的，远没有失去的多。

　　童菲也是可怜人。

　　童菲：“…你也别高兴太早，说再多花里胡哨的也没用，风水轮流转，我等着看你到我这一天。”

　　程欢轻轻地笑了一下，她对童菲说：“我以前可是嘴上和肚子里都是仁义道德，你真得反思一下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注1】：出自《三体》【注2】：出自《三体》，原文是“真实的宇宙，是照不进一丝光亮的黑暗森林，我们就像无知的孩子，点燃了一堆篝火，还在高喊着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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